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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肃清继续说:“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公平公正的——除了那些犯法的人。”

“有一类人,叫‘故事背面的人’。他们什么恶也没做,也谨小慎微,但却终身无法站在光明里,去享受那些常人理应拥有的利益和责任。而救赎的方式有两种,要么让其走出困境,要么使他的困境不再能被称之为困境。”

刘鸦苦着脸:“您说人话啊!在下可没念过大书……”说着加紧了棍子压在不断正在的胧背上的分量。

“举个例子吧,如果有一天,国家的所有人都歧视并且摒弃商人。”前丞相大人耐心的解释道,“那商人就享受不了成为一般人的利益和公平。他们的后代处处被人歧视,霸凌。这个时候他们就和一般人不同,甚至是走在了一般人的对立面。这时候就称为‘故事背面的人’。如果时代可以被成为‘故事’的话。”

一旁的云复衡不由的插嘴道:“那……现在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解决大家歧视商人的原因!”钟肃清道。

“那……要是找不到原因或者原因根深蒂固呢?”云复衡依旧是满面愁云。

“那也可以让那些商人改行,即‘使其困境不在能被称之为困境’。”这时的钟肃清,不再像一位大官,而像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说书人。

“恕我冒昧,大哥,那这和胧有什么关系?”南宫悠听的入迷,不由自主的发问了。

“胧就是我口中的‘故事背面的人’。她是刺客,也被刺客行业所捆绑,终身未触犯刺客一行的行规,却没有办法被公平相待。但最悲哀的不是这个。我刚才所说的道理是《安国策》的第一卷的内容,这一段话中间有一段加了下划线的句子:‘若是一个人深陷于故事背面,则已如必死之局。’”

现在的胧,便是那枚必死的棋子!

南宫悠有点难以消化大哥的话:“你是说,胧是非死不可了?”

“虽然这么说很禽兽,但是……是。她和刺客这一行的人情勾结太深了,利益勾结又是深入骨髓。她又没有足够的魄力去斩断这层羁绊。所以现在,在我们的立场上……准确的说是你们的立场上,她就不能留了。”

“这……我怎么决定啊!”南宫悠慌忙的摇了摇头。他看了看病榻上的东方竹,她的双眼也在焦急的看着自己。但又看了看周围弟子对胧仇恨的眼神,那眼神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大哥……你来决定……”南宫悠有气无力的说道。

“慢!”东方竹连忙出言阻止,“胧是执迷不悟,但我保证!我会把她带上正轨!求求你们了,就放她一条生路吧!”说着她竟然坐了起来。“哎呀,坐下,这事情我会处理的。”南宫悠慌了。

“师傅!”一位弟子忽然上前,“在下斗胆,我希望您独立判断这件事。这位妖女蛊惑人心,请保持理智。”

南宫悠看了看弟子的面庞,可见其决然。“退下!”师傅怒喝,但已经全然方寸大乱。

东方竹突然埋起了脑袋,身体开始轻轻抖动。胧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东方竹:“竹,悲伤个什么呢!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而已!”说着她强忍身体上的痛苦,挤出一个笑脸。

东方竹抽噎道:“胧……我真的……真的不能回头了。”

胧低声道:“我也没有怪你啊。”

钟肃清在一旁看着,表情逐渐阴沉了下来。他的双手很焦急的紧握衣角,在这关键节点,可不能做出后悔余生的判断。的确,这个判决很难。杀了吧,她的主人已经归顺我方——起码是中立,贸然杀之会引发东方竹的仇恨情绪,最后可能导致再次叛变。要是不杀,胧已经掌握了全部的我方情报,留着更是心腹大患。而且留着她一张口,东方竹的声誉怕是要臭名昭著了,舆论的添油加醋推波助澜这位前丞相是深谙的。而且最重要的,她难道不会不劝说东方竹回归朝廷吗?只要留着这一个可能新,就是后患无穷。

而现在,所有的重担都交给了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将军。现在的南宫悠,只感觉心如刀绞,在自己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之间,就可能有一条生命要消逝。这是对,是错,已经无从揣摩。

“砍了吧!”南宫悠恍惚间看见了无数因自己而死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他们无不手持镣铐,向自己发出了嘲笑。那个自命不凡的逃犯,现在却突然开始应为自己的“杀戮本性”而愧疚了?

但是,作为一位师傅,一位庄主,自己有必要为了自己手下弟子的安全而除患!

只是现在,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人”的分量,人不是棋子,不能被举足轻重的抛弃。当你真正感受到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一刻,他就再也不能被当作路人某某了。

南宫悠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了病房之外,仰望着已经破晓的天幕。

上苍啊,请惩罚我吧。

是我忽视了生命的重要。

是我妄把自己加到“神”的行列。

是我荒谬的认为罪孽是为我服务的。

是我,

也只有我,

能够在此希望赎罪的时刻。

恍惚间,背后有声响闪过,“谁?”南宫悠警觉的手按剑把,旋风一样转回身。

是东方竹。

“东方竹?你……你不在病房里带着,出来干什么?”

东方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她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悠。“在下,永远是‘故事背面的人’。觊觎光明,是我的错误。”说罢,她缓缓摘下了面具。那张俏丽却楚楚可怜的脸现在一览无余。

小巷的风缓缓的吹,虽然只是晨风,却让南宫悠觉得冷的刺骨。看着面前的东方竹,他心中万语千言确实如鲠在喉,最终,他只是凝视着小巷斑驳的地面。

“请惩罚我吧,为了苍生。”他无力的吐出这一句。

“我不会惩罚你的。我已经不是朝廷的人了,失去了凌驾在他人之上的特权。但胧和我说过你的故事,我对于你的前科早就是了如指掌。”东方竹冷丝丝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

毫无前兆。

东方竹向前猛的一窜。

唔……唔……嗯……

东方竹自如的往后轻轻抽离一段距离,拖出一条晶莹剔透的丝线。“你……”悠大骇。

“交给你了。我要让你,一辈子记得我。”

悠用双手紧紧抓住东方竹:“你这个人,难道也要和其他人一样从我身边走掉吗?”

“我觉的是吧,毕竟,我也要用一辈子来怀念胧,作为‘报答’,我也让你你一辈子不忘记我。”

说吧,东方竹转身,上屋檐,飘身而去。

仅留下南宫悠呆若木鸡,刚才双唇相接的一刹,他感受到了东方竹内心的冰冷。这是一个心如死灰的,浪迹于各种不三不四的场所的,社会排挤人员能想到的,最为严厉的报复。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东方竹内心的绝望与对自己的失望。

悠赶忙翻上屋顶,竹还未跑远。

论翻越屋顶,东方竹可以说是南宫悠的太奶奶了,压根就不是一个量级的。看那悠笨拙而又惊险的在后飞跃过一个又一个屋顶,但终究是追不上。

东方竹察觉到了背后有人追来,便停下了脚步。在惊险之出双脚稳如泰山的驻足,转过了身。“怎么?一次不够?”东方竹歇斯底里,话语变的十分讥讽,“你还不是贪恋我的美色?我就是出家,也不会让你得逞!”

“不!”悠前摇后晃,勉强蹲在房梁上:“我敢赌咒发誓,绝对没有亏待过你。”

“不就那么回事嘛……接受就好了……”东方竹仰望星空,目光迷离:“你说啊,我去相信这个世界是干什么啊……呵呵呵,迷途知返吧。我也不期望被原谅了。”她的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绝望,恰恰相反,是一种笃定与通透。

她的双眼,通透无比,倒映着银河万千。

但心中却只剩下底色的漆黑。

“东方竹……这是误会!我没有,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那胧怎么说?”

“那是,”悠一开口就感觉像被人捏住了七寸,“我作为一庄之长,不得不做出的决策啊。”

“那还是没有我的位置嘛。”

“但你,嗯……”悠努力搜肠刮肚找出几个比较柔和的词汇,“……是愿意加入我庄的,所以我可以代表全庄,留你一命。这是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当然!我也不希望杀死你的助手。”

“呵呵呵。”东方竹早已疯魔一半的瞳孔中闪烁出泪花,“助手?原来你们就是这么看待她的……她和我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也肯定会死!你们这些伪君子,总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考虑一下别人有这么难!吗!”她忽然高声疾呼,终归于声嘶力竭。

“东方竹……”悠忽然明白了什么,面前的少女所要的,是一个归宿。她已经除去了面具,就是叛徒了,她早已什么也不能失去,现在则是什么也失去不了了。

“东方竹?”悠忽然温柔的笑了起来,“如果我说,你需要重新相信我,你会乐意吗?”

少女哪里是疯魔啊,分明就是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所发出的破裂声。现在,她抬起了头。“相信你们这些恶人?休想。”

“东方竹?跟我回去吧。”悠像一个面对闹脾气的女儿的父亲,声音变的十分柔和:“我毫无保留的相信你。”说罢,悠将腰间的长剑抛下屋顶。

“你不怕我动手?”

“不怕。”

“呸!说的这么轻巧。我怎么可能……”

悠伸出手:“如果你无法迈出信任我的这一步,那么,就由我来开始吧。”悠说完,纵身一跃,向着东方竹所在的屋顶走来。

东方竹漠然,又恐惧。目前的一切,太像救赎了。东方竹不希望被救赎,不希望自己身上的黑暗再将一个人拉下深渊,也不相信自己心中的黑暗会做出让步。

最终,她的手腕被抓住了——悠抓住了她的手腕,将他的手腕举了起来。用她手上握着的长剑搭在自己的脖颈处:“我相信你。”

“可是……你会受伤的啊……我不值得……我不会。请你滚。”东方竹切齿。

“你和我,是一样的。罪人,也需要罪人的同伴啊。”

这一句话宛如划过天空的流星,短暂而又深刻。东方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

“那就……呵呵呵………”

“哈哈哈!”悠陪着一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竹苦涩的笑了,然后哭了,再笑,再哭。

稍晚些时候,秋风庄的弟子们都已经在钟肃清评书般的晚会上听的东倒西歪。忽然,庄门被敲响了。

弟子们抢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师傅,和躲在其身后的,怯生生的东方竹。

悠带着宛若星辰的笑意,启齿道。

“欢迎回家,东方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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