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刮得疼，箫错也跟着连晃数下。他知自己内力被毒药阻滞，施展不开，即便挥发自如，他也不必挡。
“你在此呆着。”岚箬神色严峻，她的脸上是极力掩饰的委屈。眼神中早就失去了当年的春风明媚。尽管她衣饰华丽，苏绣兰花细腻雅致。兰花是她最爱的花。
“娘，大叔脚上流血了，腿上也有。”瑶瑶指着箫错被铁链禁锢的双腿。
方才那一扇，一晃，箫错双腿被铁链扣得更紧。这上面布了机括，越挣扎越紧。
“岚箬，瑶瑶。”一个男子的声音，温和，并无长年被海风吹拂的暴躁与粗旷。他推门进来时，瑶瑶拉着母亲藏了起来，所以他并未看到两人。是个四十余岁的人，薄雾色衣衫，丝线缠的法冠，面容像一方被日月随意雕琢的玉，即便老去，也自有儒雅谦和之态。
此人看来便是岚箬夫婿，瑶瑶爸爸。
“刚是有两个来过，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是她们的谁啊。”箫错故意晃动铁链。
男子也不回应，淡淡说道：“少侠，在下昶洛，职责所在而已。岚箬是我妻子，瑶瑶是我女儿，瑶瑶是小名，大名是莼紫。丫头的发髻上总别着两个丝线葡萄。少侠是看见她们了嘛，有看到她们去哪里了？”
“这不是你的地方吗？你问我她们去哪里了。”箫错眯眼。“是有两个人，小女孩是你说的没错，头上戴着丝线葡萄，你老婆头上戴着什么。我可没法肯定她是不是你老婆。”
岚箬今日如何装扮？昶洛想起似乎岚箬不知何时从妻子变成了一个下属，事事总顺着他的意。
“看来，她们是来过。”昶洛掩饰了自己情绪。
“好了好了，你职责是看护我，我自也能遵我自己的职责，逃跑。”箫错对这人有些疑虑，借机敲打。
昶洛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箫错。箫错接过，杯子是温的，他斜倚在靠枕上，喝得懒洋洋。“在下箫错，你这屋子不错。你的老婆漂亮吗？”
他问得极为无赖，常人定然要白眼动手，昶洛却并不动怒、回到：“娶妻娶贤。你喝的水，就是她烧的，这杯子，也是她买的。”
“哦，水中微苦，看来她烧水时一个人看着火烧尽柴薪，如见自己一生渐渐褪去颜色，落寞哭泣。茶杯也素，素如白绸，没什么靓丽了。”箫错以物比喻人，硬生生将没有关联的牵缠在一起。
“你胡说什么？”昶洛言语冷淡，“怎么让我家关着你这般浪荡之人。”竟是壮志未酬的感概。
“你要是觉得老婆不好，我给你介绍几个小歌姬。”
“何来怂恿人朝三暮四的？”昶洛转身关上门，却并未听到落锁的声音。
听他走远，岚箬和瑶瑶这才从壁后走出，原来墙壁后藏了一个密室。
“走了走了。”箫错惬意得坐在，小心翼翼拖动铁链。“区区铁链如何难着我。我在岚箬姐姐这，自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
“阿错，这铁链上机括遍布，你不要动了。”岚箬也是小心翼翼。“瑶瑶，这是你箫错舅舅。舅舅是好人，不是坏人。”
“舅舅真的是好人。”瑶瑶取出一方丝帕，盖向箫错腿上血迹。
“瑶瑶，这东西很疼，你别碰。”箫错怕弄伤孩子。
“怎么可能，我家里的东西，我会怕。”瑶瑶觉得这个大叔看上去不像坏人，爹和乐颜姑姑非要说他是坏人，她还在纸上写了好人，坏人，却怎么也总结不出大叔坏在哪里。他大概只是和我一样，不听爹爹话。
丝帕先落在两个铁环之间，接着，瑶瑶取出一枚银簪，从其中一个铁环中带着丝帕依次穿过其余铁环，丝帕在银簪下柔得像光。所及之处的血迹，已被擦拭干净。
“这铁链叫做锁龙扣，我知道哪里有空隙的。等我再去看看书，寻到解开之法。”丝帕已回到瑶瑶手中，她叠好放在一个随身的小袋子里。
箫错与十八年前相比，孩童的稚气和天真已经没有了，笑起来带着冷夜的三分邪气，有点嫉恨世俗的懒散。
“当日筝雨带着你们三人上了船，谁知乐颜已在船周伏了人马。”岚箬极为肯定“我和昶洛就在最近的一艘渔船上。”
“乐颜让我们的船分四个方位，围住你们，向你们的船射箭。”瑶瑶临空点出船的位置，“一共有八艘船分别叫做至上，至善，至柔，至和，至嘉，至仪，还有两个，我不认识，大概是至荣，至威，我和七七，秦胖子，彤彤他们就在至善的船舱里。”
“箭像蝗虫一样飞过去。密密麻麻。”
“我看不到你们的船舱发生了什么，可也没看到有人从你们船上跳下来。”
瑶瑶努力回忆那天的事情。
“我听到筝雨在拂琴，再舒畅的曲子到了她那都会变成愁绪纵横。琴声很响，我觉得她是内力都化在了琴弦上。箭雨的声音几乎是海啸般，可琴声依旧清晰。”
“想来有无数箭扎中船吧。”箫错问道，他不知他在昏睡中经历了这番打斗。
瑶瑶点头：“是啊，扎得密密麻麻，比三国时候，曹操的箭还要多。船只没有坍塌，我猜那艘船必定是用了七星之术。”
岚箬用木梳给箫错梳理发髻：“阿错，数年未见，你都不是以前模样了。你娶妻了没？”
箫错看着镜中自己，数次身陷囹圄，胡渣成了刚冒出头的春日嫩芽，却开不出花：“我没有。老头子带我见过几个，不是被姑娘嫌弃，就是和我对打几次，没有结果了。”
“瑶瑶，七星之术是什么？”
“七星之术本名不是这个，叫什么我忘了。就是用钢索固定一个木偶。这个木偶可以是各种样子。牵动钢索，木偶形成七星一样闪动的样子。这是打仗用的，可以迷惑敌军，也可以将木偶当做盾牌或者防御工事。敌人来袭时，钢索动而木偶动，木偶内的盾牌竖起，人可以从木偶内向外射箭，也可以使用长刀长矛。一个战阵一般都有很多木偶，看他们自己用多大钱喽。”
岚箬为箫错挽好发髻，没有发簪，从纱帘上撕了一条发带下来。她的愁苦里突然一丝慰藉，来自很多年前那些明媚午后的慰藉。
“当时这个七星之术必定是船上绑缚钢索，钢索一端固定在海底或者固定在岸上什么地方，所以船不会沉。船上必定也有盾牌，或者其他防御之物。”箫错猜测。瑶瑶拍了拍手：“舅舅真聪明，船上装满了流沙，流沙也被钢索搅动，箭几乎都是刺入了流沙中，被冲入海中。而且筝雨的流沙都是浸了水的，可以防火。”
“那琴声的原因也找到了，流沙形成了类似山谷回音的作用了。”箫错吃着岚箬做的甜食，这本是她给瑶瑶的。
瑶瑶对这个舅舅越来越喜爱：“舅舅你真聪明，你老头子也是墨家弟子吗？”
“我老头子不是什么家，他是个天天在家骂我的。”
“我们中胆大的先跳上你们的船，可你不在船上。只有筝雨和那两个姐姐在。”
“那两个姐姐。”
岚箬明白那两个姐姐是谁，问道：“是淅儿、宸和。瑶瑶，她们在哪里啊？”
“她们肯定在我们家中，只是我没找到地方。娘，还有那些我没想到的地方。”
“水井？房梁？这园子里的机括我自己根本猜不到。这间房子有个密室，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岚箬看着瑶瑶。瑶瑶指了指方才密室的位置：“这是我自己找奶奶弄的，奶奶没和爹爹说。”
“阿错，你是怎么从船上脱身的。”
箫错摇头：“我醒来时，是在冰上，后来又到了一位老奶奶的屋子里。那位老奶奶，极为贫苦，靠串珠鞋为生。”
“什么样的珠鞋？”
箫错说道：“珠子串在鞋面上，荷花啊，牡丹花的样子都有。”
“那就是我奶奶。”瑶瑶极为肯定。“那样的阵仗只有我奶奶能布置，一定是筝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奶奶带你从船上走了。这个走的方法是沿着流沙从船舱底部出去，那里一般另有一艘独木船。钢索的力道可以将独木船推出去或者荡出去很远，就可以走了。”
“我们上到船上时，筝雨琴声未停。她根本不屑和我们动手，在流水中穿来走去，很快就不见踪迹了。”岚箬细细说着流沙“整个船舱中都是流沙，我们有几人不知被流沙带到哪里去了，筝雨像一朵墨色玫瑰，长在昏黄沉默的大漠。她双眼就是这玫瑰的魂魄，这大漠是流沙幻幻成的大漠。不管是谁，在压抑中遇见，心中干涸的东西都会布满晨露。给愁的人带来了煮酒慰风尘的洒脱，给乐的人以告诫，居安思危。”
“那么筝雨是故意将淅儿、宸和丢给你们的。”箫错想到了疑惑之处。
“淅儿，宸和身上一定有什么乐颜想要的东西。”岚箬逆来顺受惯了，对丈夫的在意让他抛了自己在意的好与坏。“筝雨是想引得乐颜失败。”
“失败？”这番言语，箫错更确信，筝雨，乐颜之间的斗争比星月楼两个小歌姬的较量更像女人之间的斗争。
“筝雨是岛主，乐颜总想自己做岛主。这些年，筝雨不断给乐颜权柄，让她从一个执掌刺绣的绣娘变成了大长使。”
“然后乐颜的野心渐渐露出了，直到现在筝雨不知所踪。”箫错问得懒。“是，乐颜给筝雨安的罪名是私自学别派武功。”
“筝雨这般，还能去学别派武功？”
“我并不清楚，是个年级很大的人，招式很快。筝雨的武功有个缺点，就是不够快。这样她在打一些敌手时，便没了优势，需要借鉴别派武功。”
“年纪很大，招式很快的人，江湖中有不少。”箫错不愿掺和，只想先找到淅儿、宸和。
岚箬望了望窗户，对瑶瑶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瑶瑶想了想，跟着娘走了。
不过，她先岚箬一步，食指点在门框处，从上往下，连画几个似鱼似燕的图。“这门是榫卯做的，不用这样的方法，根本打不开。或者说，你从外面打开了，关上后，就没法离开了。”
“所以不落世俗的锁。”箫错笑起来送别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