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掌劲不断，一寸一寸，后着推前着。画中水，在他绵密掌力中，似乎幻成了真水，将长魂赋内力围成一处一处孤岛。
画纸向庄栩方位漂浮，容若招式在“远山惊蝉”、“铁马冰河”之间切换。远山惊蝉虚虚实实，打远而破近。这远近不仅是距离上的远近，还是未来与现在。招招打向空旷处，不知所为，实则空旷处都被你的掌风内力占据了，那么敌手就反处在你的包围圈中了。最终敌手无招可出，无其他方位可进袭。
“铁马冰河”，高低错落，险而寒。疾驰中冲破一切封锁和来势。与“远山惊蝉”一糅合，四周遍布容若有进无退，无锋无力，意眠劲沉，互相交错。有质有实之招。画在无形内力晕染之下，稍稍弓起，将枯荣掌向旁推、颤、卸去。
庄栩内劲经手心数处穴位反向手腕抓，握，掌风先向后退，一退之下，在两人间形成既阔且长的空隙。
“手心力道送向手腕，是枯荣掌进退之意中的一个层面。看似轻巧，实则有逆，有顺，过于险，必竟这一送的同时，手心空了，手腕必须能做好手心的后盾。稍有差池，敌手从手心攻入，那么断手之后还谈什么招式。”栀颜知此并非寻常武学能企及的境界，不仅是以退为进，还是以“空”打“盈”。
几案一侧，烛台上点着银烛。栀颜在一片一片灯火深浅光晕中，晚风沐，花嫣然，她竟然是要见识高深武学的殷殷期待，丝毫没有对庄栩的担忧，更没有一定要庄栩获胜的焦急。意涵不慌不忙将字画收起，她知道容若并不会真的从容若手心空处切入，必竟这招式过于歹毒。
容若右手依旧在画下，左手则悬到了画上。庄栩从方才一退之下的空隙处，反冲而上。他也不是直冲，是前后着进退方位不同的力道互相碰撞，老成中挟裹着激进锋芒。掉落在容若每一处越过容若掌风边缘，直刺入核心。这招式比之“退”，更让人匪夷所思。栀颜对比枯荣掌秘籍中所看过的几章，并未有此招式。但是秘籍上所写，与栀颜之前所学所知的武功，完全大相径庭。招式中进、退没有明显的界限，似进似退，似退似进。一眼望去，悬崖沧海，白发老者，蒙眼而行，时在水中，时在山间。水和山，不断轮替变幻，老者飘渺如风，远近似星。
微风晃动烛火，画从容若两手间飞了出去。
画是画在宣纸上的，明明是柔的。现在处于两人内力互决之中，已不是寻常的花，像一把宽阔的刀，割裂开数块砖石，碎屑飞扬。
画卷成着轴，握在了庄栩手中。栀颜在笑，这不是为庄栩欣喜，而是她看出了枯荣掌的无数细节，这是她以前所不知的。“栀颜，你笑什么，我让你看的秘籍看了没。”庄栩并不发怒，责问之色甚深。栀颜心中反驳：“谁知道你给我的秘籍，有没做过手脚。”不过，她知道在庄栩身边要藏，答道：“太高深了，我只看了一点点，心中有两股力道，一股上扬，一股下沉，互相矛盾，整个人都像踩在溪岸边缘，水很烫，可岸上怪石嶙峋，进退维艰。”
“这姑娘，明褒实贬，根本不在意什么枯荣掌。可是庄栩故意将她看过秘籍之事，泄露出去，是为了什么？”意涵并不知栀颜用心在“研究”枯荣掌秘籍真假，而非如何去研习招式。
宣纸破碎之音，比剑吟更清晰。栀颜伸掌靠近庄栩，可离他还有几寸时，又停了下来，劲力顿消：“我花钱买的画，你要撕碎。”她想到这是庄栩在试探。
碎裂之音迭起，撕而未断。一道荼白色的光突然斩落而来，很轻很柔得落在画卷之上，又极速散开，将其笼住。
画在谁手中？
在庄栩手中，可是他撕不断。
在容若手中，可是他握不住。
意涵明白，容若没有打庄栩掌心的空处，他掌风全在后劲上，落在庄栩掌风边缘，速度减慢，最后在即消未消时，随之而动，并折了回去。长魂赋中“心随帆动”释意如此。
“长孙容若。”庄栩笑得不像方才的他，随心随意，放肆张扬：“你从十里琅嬅到这，就是与我抢夺这副画吗？”两人内劲随掌心旋动而动，再次僵持在画上。这两位公子，一个身居林泉，影淡霜华，一个藏锋敏行，凌云不凡。意涵回应道：“我们路过这，摆摊写字，并不违背江湖道义，你这位妹妹一定要为你画画，她天真可人，我哥哥自然应允。”
暮色渐渐深沉，灯火阑珊，容若、庄栩不是灯火，亦是灯火阑珊。栀颜性子直率，直言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抢一张画，搞得很有志气似的。”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当面抢夺。”容若答得公允合理。栀颜倒是不讨厌意涵，绕到她身后：“这位姐姐，我有有点我的小欢喜。”意涵不知栀颜现在说自己的小欢喜是要什么，问道：“你有什么小欢喜？”栀颜将银烛从烛台上取下，扬了扬：“你看。”
烛泪早已在银烛上结成花，扬向画卷。
火随风翻，画卷瞬间湮灭在火焰中。容若与庄栩势均力敌的，两人同时收掌阻拦、向外翻卷银烛，可火星非物，如何能破？
一地灰烬。栀颜拍了拍手，将掉落的银烛吹灭：“师父，这都是我引起的，你若是不开心，直接打我好了。再说，你与容若公子的胜负，容若公子想来不会放在心上，你也就不必计较了。”
这姑娘聪明伶俐，化解“仇怨”不遗余力。
可是，她话音未落，庄栩已在她肩上点了一下，将她向自己前方带回：“我看着你走回去。”这一点，是点了她肩井、肩贞数处大穴，气血撞击，不知不觉就移步而行了。
“意涵，你猜庄栩会离开萝城吗？”容若与意涵向另一客栈行去。
“那位栀颜姑娘也许会来告诉我们行踪的。”意涵想着晚上吃什么。
“你如何这么肯定？”
“不如等下我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