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那人,身披深紫色的斗篷,正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品茗,一头紫色挑染的短发,虽是嘴角含笑,两眼中却透着股寒潭映秋月般的森然冷意。
再看台上那人,身穿白衣,手提长棍,乌黑的长发用蝴蝶结在脑后束成马尾,肤白胜雪,双目如星,左眼角下一点泪痣若雪泥鸿爪,气质英挺干练。
二人自报家门之时,恰好那前“九龙居”的杀手谢昂也已返回了江边。
其实并不需要她们说出自己的名字,谢昂和盛文耀早已经认出了自己曾经的目标……
此次袭击任务中唯二失手的目标。
既然她们已亮明身份,那便不必再多说,谢、盛二人已然闪电出手!
而且他们还交换了彼此的目标!
只见谢昂再度将一颗“鲛绡蜃雾”投入口中狠狠嚼碎,不多时一层薄纱般的雾气笼罩了他的周身,缓缓流转间已呈龙蟠之状。随即他身形闪动,下一刻已是腾身跃向了王珈乐所坐的位置,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烟迹,抬手一记劈空掌,仿佛有开山裂石之势。
“咔嚓!”
碎的不是人的骨头,更不是山石,而是一张竹椅。
流烟泄地之间,王珈乐原本所坐的椅子已经碎得连鲁班再世都修不好,可她的人却不知何时移到了间隔五个座位以外的地方,仍自啜饮着手中清茶,从容得就像是在避让一位清扫地面的保洁员,连那杯中的茶水也不曾洒漏出一滴在外。
谢昂的招式衔接没有丝毫迟滞,单掌由下劈转为横斩,轻烟缭绕的掌缘吐出一股劲风直追那短发少女而去,那掌风摧枯拉朽,沿途的座椅又是纷纷破裂,“噼啪”之声不绝于耳,让人以为是过年在放爆竹。
这一次,王珈乐没有再次平移,反倒是连人带椅一个旋身腾至半空。她身形夭矫,施展身法的姿势从容曼妙,明明是极快的动作,却如同轻歌曼舞。
在她转身的瞬间,座下的竹椅突然裂成两片,一片砸向下方的谢昂,另一片却是朝着台上的王贝拉直飞过去,速度竟比她用于向谢昂反击的那片还要快得多。
原来就在几秒前,盛文耀也张弓搭箭,一前一后射出两箭。第一箭朝向天空,划出了一道凶险的弧度,待那根箭飞到顶处,便听得一声爆响,箭杆突然炸裂,内中暗藏的无数牛毛钢针如骤雨般落下,将王贝拉笼罩在内。
而未等那“针雨”落地,第二箭也已袭向了王贝拉的咽喉,这一箭盛文耀用上了“拘络射法”,以灵傀线输送内力以操纵飞行轨道,不仅速度与威力骇人,更是能在半途骤然变向,着实令人防不胜防。
不过,王珈乐踢过来的那半片椅子却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飞箭的必经之路上。盛文耀担心椅子上蕴含了“铸寒掌”的阴寒内力,挑动手指令飞箭转向地面,避开了飞来的竹椅,随即箭支再度拔地而起,瞄准的却是对手的胁下。
“居然还有空管我。”王贝拉脸上巧笑嫣然,手中长棍轻描淡写地拨开了那半片竹椅,脚尖触地,身形连转,不时侧身、偏头、撤步,眨眼间已变换了七八个方位。
天上的针雨虽密,却不是毫无缝隙,王贝拉每次变位都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任钢针几乎是紧贴着自己的脸颊或身体落在地上。
那边厢原本正自酣斗的宋飞鸢与唐姑娘已然看得呆了,手中的剑也已停了下来。在旁人看来,王贝拉几乎每一刻都是险象环生,但凡再有毫厘之差便要被扎成刺猬;但这两人都学过或见识过上乘轻功,自是可以看出,这白衣少女只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就完全避开了所有的攻击。
书中交代,此为王贝拉独门的身法绝学“白刃行”,最利于应对密集的攻势,越是在凶险的形势下就越能展现出无比灵活的姿态,可以说单看“闪避”这一属性,这门轻功便可以排到江湖前五。
穿行白刃里,片叶不沾衣。
然而,盛文耀的第二箭可不打算放过她。
一根箭要在针雨的缝隙间游走,自然比人要灵活一些。
此时的箭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一边在针雨中穿梭一边对王贝拉紧咬不放,好几次它几乎就要见血,却要么被对方堪堪避过,要么被以长棍格开。
但那支箭总能在第一时间转向最正确、也最致命的方位。
若是在空中俯瞰,箭的轨道已经划出了数道折线,构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图案,硬要说的话看上去大概就跟达克赛德的欧米伽射线或者路飞的橡胶JET大蛇炮的运动轨迹差不多。
王贝拉决定毁掉这支箭,眼看针雨已然落尽,她蕴力于棍尖,只听破风声响,长棍正对着箭镞横扫而去。
如果是寻常的箭矢暗器,单凭这一棍卷起的棍风就能将其吹开。
可这一箭是以江湖上几乎失传的绝技“拘络射法”所操纵,从箭镞、箭杆再到灵傀线全部注入了盛文耀的深厚内力,就如同他肢体的延展一般,灵活性远非寻常的强弓硬弩可比。
盛文耀手指接连抬放,像是弹奏乐器,当然,更像是在操纵机关。
飞箭避过了沉重的棍击,随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然折返,如此往复了四次——而这一棍的棍势却还未尽。
王贝拉顿觉手中长棍突然失去了控制,眼下正值白天,她当然早已看出那支箭后面有丝线连接,而此刻,飞箭正是拖拽着那根丝线紧紧缠绕住了棍身。
飞箭之势没有因缠住了长棍而有所放缓,而是继续朝前疾射,正和长棍扫出的方向一致。王贝拉感到手中一股巨力传来,直要将长棍拉扯而去,加上本来就已在棍上运足了气力,兵器险些就要脱手。
虽然王贝拉没有跟使用丝线作为武器的敌人交战过,但也就在这短短几招之间,她也领悟到了反制之法。
只见她高抬右腿,脚掌对准了那几乎细不可查的灵傀线以一个颇为粗暴的动作践踏下去,当这只脚着地时,就连青砖铺成的地面也被踏出了道道裂痕。而灵傀线自然也是被踩在了她的足底,内力传导被截断,飞箭登时为之所阻,缠绕在棍上的线也松弛开来。
几乎也是在同一时刻,王贝拉将长棍自灵傀线中抽离,躬身蓄力,整个人如子弹般冲向了盛文耀。
对付一个弓手,自然是近身战来得更方便些。
盛文耀见状,也是果断松开了前一根灵傀线,复又换上了第三支箭,随即手指不住画圆,这支箭也随之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又一个圆形轨迹,箭速也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正对着王贝拉的死亡漩涡,渐渐地连箭影也看不见了。
这漩涡只在盛文耀身前三丈的范围,但却令对手一时间无法进击,如果寻常武人贸然入内,皮肤便会被这支附着强烈杀意的箭撕裂。
可惜王贝拉并非常人。
她虚起双眼,“白刃行”再催,整个人顿时化为一道白影,投入到那箭风卷起的漩涡之中。
毕竟漩涡里只有一支箭,不可能在每个瞬间都覆盖到所有空间。
只要有空隙,就是“白刃行”发挥的时机!
白影始终和那支箭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随着箭风高速旋转着,连盛文耀这个箭手本人都已看不清,究竟是箭在追着她,还是她在追着箭?
片刻的惊疑间,王贝拉已到身前,长棍劈头砸下。
再要将箭扯回,已经来不及。
不过,却有人先一步挡在了盛文耀的面前。
一个浑身冒烟的人。
再回到不久之前。
王珈乐踢落的半片竹椅,打着旋儿朝着地上的谢昂撞去。
谢昂已从盛文耀处得知,这紫发的少女身怀“铸寒掌”的绝学,阴寒内力足可使人气血凝滞,再不济也能把人冻个手脚发麻,因此他不能直接用手去接这可能已经附上了铸寒掌力的椅子。
但见他单掌轻推,吐出一记“迢递孤烟掌”隔空迎向那半片竹椅,烟霭缭绕间已将竹椅包裹起来。
这一掌用上了绕指柔劲,是颇为高明的软功,仿佛他的手化作一张巨大的包袱巾,将椅子轻柔地握住。
下一瞬,谢昂拧腰扭臂,软劲转为刚劲,竹椅又以比来时更猛的势头原路撞了回去!
可王珈乐却已不在原处,这一击自然是落空了。
她几乎是擦着迎面飞来的竹椅使出了千斤坠,落地半蹲,紧接着飘身侧移,同时又朝着谢昂接连抛出四把竹椅。
场中最不缺的就是竹椅。
王珈乐的动作似慢实快,给人一种“我能看清她的动作,但我就是跟不上”的错觉。
她抛出竹椅时也未用上什么高明的暗器手法,可谢昂却感觉如同有四只饿狼追索而至。
好在,谢昂的脚边也还剩了一把完好无损的椅子。
他脚尖挑起一张椅子朝前踢去,正与第一张椅子相撞,顿时木屑纷飞。
然后他双掌齐出,两道匹练般的烟柱截下了第二、第三张椅子。
可第四张椅子却是后发先至,直飞面门,他只得使个铁板桥避过。
就在谢昂后仰之时,他的眼前突然被阴影笼罩。
原来王珈乐已和第四张竹椅一同飞掠而至,此时的她正展动身形,屈膝立在竹椅之上——但实际上她的脚尖并未接触到椅子,只不过她和椅子是在同步飞行。
谢昂所见的阴影,则是王珈乐身披的斗篷。
隔着竹椅,他与对方目光相接,仍旧是冰冷的眼神,嘴角似笑非笑,看不出是轻蔑还是愉快。
然后,王珈乐朝着椅面重踏而下。
出于经验与本能,谢昂迅速将一只手臂护在身前,另一只手则使出“擒龙功”,抓取来旁边的一张椅子垫在了自己的背后,以作支撑和缓冲之用。
不料,王珈乐的足尖只是在椅面上轻轻一点,便又一个空翻纵身跳开。
谢昂挥手将上方的竹椅格开,随后腰背发力直起身来,可下一刻他感到如坠冰窟,一阵寒风笼罩而来,正是王珈乐再度以诡异步法猱身上前,迎面使出了“铸寒掌”中的杀招“铁马冰河”!
他不敢托大,周身烟雾随着气劲一并凝于双臂,“迢递孤烟掌”再出,与“铸寒掌”隔空硬撼!
双方掌力相抵之际,谢昂手上烟雾突然暴涨,顿时化作一片浓雾,遮住了王珈乐的视线。
待她感到对方掌力已消,自己也后撤三步,一面扇动披风把浓雾吹散。
果然在浓雾的遮掩下,谢昂已经离得远了。
不过他并不是逃跑,而是去救援同伴。
此时王贝拉的长棍已近盛文耀的面门,谢昂一个窜身挡在近前,双臂交叉,两股烟柱又将长棍缠住,虽只是略微阻碍了长棍落下,却也足够让谢昂以空手夺白刃的手法将其截住。
王珈乐见状,心道:此人原来一直分心二用,与我相斗之时却还留意着别处。若是他专心对敌,我怕是没法这般游刃有余。
心念电转间,她也冲向了盛文耀等人,一只手已去摸腰间的剑柄。
王贝拉正待抽棍重整攻势,却冷不防谢昂一声低吼,他周身的烟雾如爆炸般猛然向着四周扩散,眨眼间便有一股薄雾弥漫,笼罩全场,她再要寻找对手时,那二人却已是踪迹不见。
这雾并不甚浓,却足以阻挡人的视野,五步之外便无法看见任何事物。
这乃是谢昂运用自身真气爆发结合“鲛绡蜃雾”特性悟出的秘技,在瞬间耗光所有剩余药力来制造足以隐迹藏形的大范围雾气,连其他“九龙居”的成员也未曾习得这般手段。
而一个杀手潜藏在迷雾之中,岂非是大有可为?
更何况,猎手也已准备在雾中发出第四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