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见嘉庆皇帝以掌将这白衣少女送出,眼见撞向大殿中一根大柱,自己若不出手,她便有性命之虞。她心念于此,足尖点地,身跃半空,中间轻灵灵一个转折,将这少女揽于怀中,两个人飘然落下,未伤分毫。
嘉庆见状不禁喝出彩来。白莲花将少女放在一边,向他请罪道:“适才小徒出手无状,让皇上受惊。”嘉庆负手背后不以为然,说道:“无妨,谁还没有出错的时候,不必责罚她,——朕见她下盘不稳,内力不足,似乎手上剑法也不太好,还要多加修练才行;否则对阵临敌可要吃苦头。”白莲花见嘉庆并不见怪,心下少安,看样子皇帝是个体恤人的人,不似冷酷无情样子。
嘉庆见白莲花让这八个白衣少女退下,话锋一转说道:“宗主,这光明观关押着昆仑派掌门,职责不小,千万小心在意,莫让忤逆反贼将他们劫走。”白莲花道:“皇上尽可放心,我已设下天罗地网。我将赵相承他关在光明殿三层,要想救人却是困难,因为有三重要命的机关;第一重机关是千万闸,此闸重逾一千八百斤,纵使楚霸王重生也是无法;第二重机关是九星八卦阵,设有八门,只要走错一门,便万劫不复,有死无生最为厉害;第三重便是木制傀儡十二星象,内有机关控制,杀人于无形,它们虽是傀儡,可是出招每每出人意表,比活人还要厉害。皇上有此三重机关,怕不他们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嘉庆抚掌道:“好,将他们这干逆党一网打尽,可说除恶务尽,决不可以心存仁义,因为放虎归山,必为所害!况且他们这干朝廷反叛逆党勾连别派人士,妄图反清复明,说什么恢复朱明天下,这可不是痴心妄想!逆天行事,终究他们一个个自取灭亡!甚是可恨!”白莲花称是,嘉庆见天时不早,便打道回皇宫大内。
白莲花目送这位少年远去,摇摇头,心有所想:这位少年皇帝看似柔弱,实则城府极深,否则他也坐不了皇帝。
牢房极大,中间一张石桌有一盏长明灯,只见一人跌坐在一蒲团上,闭目做功课,此人非是旁人却便正是赵相承。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为何清兵可以可以不费周章攻陷昆仑派,难道有内奸不成?可是会是谁?一时思之不解。
这时牢门被人打开,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出现在面前,幌忽间似乎在哪里似曾相识,又说不上来。这女子正是白莲花,也只有她才可以轻而易举进到石室,旁人可是千难万险,决难来到这里。赵相承江湖人称不老仙,虽年届中年可是神情潇洒,仿佛少年,如若和袁承天二人在一起,不知底细的人便会以为他们是弟兄,而不是师徒,如若仔细看来还是有些许差别。
白莲花见他怔怔然的神情,心中不禁凄凉,有一种伤心欲绝的意味。好一会儿,她才喃喃说道:“从征万里风飞沙,东西南北总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石室中有回响,声之不绝,直刺赵相承耳中。赵相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首诗?”白莲花冷笑道:“我为什么不可以知道?你心中害怕了,是不是当年辜负人家一片痴心,你却薄悻无义抛弃所爱之人,只为了可以继承昆仑派衣钵,为了掌门之位竟可以狠下山做下了违背良心的事?”
赵相承道:“你说得不尽不实,天下又有几个圣人,凡人任谁都有私心。”白莲花又道:“我问道长此生苦,此身偏来这世间。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世间谁不苦?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路人,相见成恨泪成灰!”赵相承嗄声道:“你是惜然?”白莲花冷笑连连,扯下人皮面具,只见一个如花开放的少女——不是中年妇人——不知底细的人一定会误认为她是个年已及笄的少女。她明眸皓齿,姣好容颜,绝世脱俗,让人一见倾心,可见她少女时节更是容华绝代,不让佳人。
赵相承下意识看她的裙摆,喃喃问道:“你做了白莲宗的宗主?”白莲花格格笑道:“你没想到吧?今次看押你的人竟是昔年故人。”赵相承道:“你要我死?”白莲花生嗔道:“凡是天下负心男子撞见一个杀一个,你也不幸免!”赵相承闭目不言,泪流了下来。白莲花似乎心有不忍,说道:“你竟不求我,或许我念在故人之情,可以放你走?”
赵相承道:“如果如你所言,我不成了言行不一的卑鄙小人么?”白莲花冷笑道:“你此时还不屈服,还一味倔强?”赵相承道:“我老早便知你心比天高,眼底无人,是以不与你来往,因为我们不可以在一起,否则必死一人。”他言下之意便是说白莲花心地不善,是个魔头。白莲花岂有听不出他话中所指,气得变了脸色,气愤道:“你这没来由说辞谁信?你……”她一时语塞,竟说不下去。这多年来的磨难谁知,她觉得自己好委屈,竟不住泪如雨下。
赵相承这才发觉说话重了,伤了别人的心。他心下愧疚:当年自己发觉白莲花心术不正,偏弃之不顾,与昆仑派时任掌门的义女庄梦蝶相恋——这庄梦蝶是个委婉可亲的女子,说话从来不高声,与人相处总是为别人着想,不为自己,赵相承感觉和她在一起是一生的喜乐。后来庄梦蝶生下一女便是赵碧儿,只可惜她身体有亏,虽然赵相承用遍夺珍异药,奈何返魂乏术,最终还是去了,自此而后赵相承心灰意冷,看透凡世,一心修道;不料今时又撞见昔年的冤家,又起波澜。
赵相承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神情悲苦,竟不似一派掌门。白莲花走来,目视这个曾经伤她无数次的男子,竟啜泣不止,足下不稳,眼见便跌倒尘。赵相承眼疾手快,用右手一抄竟而抄在怀中。白莲花看着神情如昔潇洒的人,不禁闭上双眼,好想还一辈子都这样被他抱着,直到天荒地老,再也永不分离——只因心念于兹,爱人还需要理由么?
犹想当年在塞外张家囗,山野桃花开,让人心神向往。那年白莲花——那时她的名字叫做白惜然,正是年已及笄,如花开放的年纪。一个人离开师尊独闯江湖,因为她的师父觉得她一直待在白莲宗不会有长进,不如让她去外面世界历练历练,否则便不知道世道险恶,人心如盅,是以让她行走绿林,增长见识。
这日行到向晚时分,见到前面一处大镇甸,只是奇哉怪也,不见有人,只有人家大屋中透出些微的光芒,小孩子们都不敢高声说话,仿佛夜晚便会有魔障,——是以家家户户闭门关户,不敢大声说话。白莲花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尚未打烊的小店。眼见店伙正要上门板,她忙上前制止。店伙眼前一亮,只见一位妩媚如花的少女进店,不觉怔怔在那,抑或是白莲花清新脱俗,冰雪肌肤。白莲花见他那神不觉莞尔一笑,问店伙可否借住宿。店伙有些左右为难,未得老板答允他是不敢私留客人,况且现下非常时期。正在他犹豫之时,脚步声响,有人走来。不是別人正是客栈老板。白莲花向他说明情况。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满口应承,只是告诉她晚间有什么怪异的情况千万莫出来,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白莲花满囗答应不会出去,只是心想让我撞见,自然要一看究竟。毕竟是少年心性,总是天地无惧,生死看淡。
晚间戌牌时分,整个镇甸黑压压,只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白莲花刚要入睡,便听到一阵怪异的箫声传来,直刺人的耳鼓,让人听了说不出的难受,还好她身有武功,定力不凡,是以不会心浮气躁。又过片刻,只听大街上簌簌有声,似是什么物事爬过。白莲花好奇心起,再也压不住少年冲动,悄悄打开房门,穿屋过脊到了大街,在一株大槐树后向外窥看。不看则已,一看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只见长街上有万千条长蛇游动,前有一人披发遮面,透过月光依稀可见他双目闪出蓝汪汪的摄人凶光,仿佛是恶狼择人而噬,让人一见胆颤心寒。
这披发怪人双手执箫放在嘴边吹动,以箫声驱动群蛇。细看蛇群昂头吐出蛇信子甚是骇人。后面是十几个黑衣汉子,其中四个精壮汉子抬着担架,担架之上是一男一女幼童,约摸八,九岁。他们面显惊恐之声,只是说不出话,身体不得动弹,显然是被点了穴道,不得自由。他们一路前行到了一座庙宇,庙门上三个大字药王庙。
白莲花远远见了,心中疑惑不解,不知这干人意欲何为,看情形决不是好事,因为他们一个个看上去透着邪气,说不出的怪异。那执箫之人不再吹箫驱蛇,将箫收入囊中,手执一根灵蛇杖,步入庙来。大殿供奉药王菩萨,殿中正有一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恭身为礼道:“前辈,晚辈赵相承恭候多时。”原来这少年却便正是赵相承——那时他还只不过是昆仑派弟子——此次下山是奉师命去洛阳北邙山的邙山剑派送去天山雪莲,因为昆仑派与邙山剑派交好,更兼他们义气相投,同为反清复明的义士,所以时常书信来往,月前邙山剑派范衡阳投书昆仑派说其拙荆身染寒疾用遍各种草药均不见好,最后探知非天山雪莲医治,否则有死而矣,是以投书求药。其时昆仑掌门是林正眠道长,便派赵相承下山去洛阳。不料行至张家口处一镇甸听闻人言镇上的儿童近日总是莫名失踪,便决意探个究竟。
这日他探得新近张家囗这个人数不多的小镇每到夜晚甫至便会有一干神秘吹箫人,以箫声驱动群蛇去药王庙,每有经过便会有人家男孩子和女孩子失踪,生死不知,是以每到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便关门闭户,不敢大声说话,以求自保。赵相承便觉得事出蹊跷,心想镇甸小孩失踪,必定与这干驱蛇人有莫大关联。他每日夜临之时侦察,得知他们每晚必在药王庙一会。是以他事前早早在药王庙等待这干奸人。
这驱蛇之人见这赵相承不过弱冠年龄,未必有什么惊人艺业,所以并不在意,只是虚与委蛇。赵相承自然看到那一男一女幼童,便明了了镇甸失踪小孩是这干不人不鬼的妖人所为,便血脉贲张,气愤填膺,当下斥问为害残害无辜小孩。为首那人冷笑道:“我白碧尘的事要你小子多管。”赵相承听他大言炎炎,言下更气,左手戟指道:“你们残害小孩,心不痛么?”这白碧尘怪异地看着他,仿佛听到世上很可笑之声,冷冷道:“世上尽多卑劣小人,伪君子,我白碧尘从来都不曾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可是却比世间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行男盗女娼之辈有过之无不及。我们西域灵蛇派从来以孩童之血献祭灵蛇之王,其尸肉余蛇分食,从来如此,也不见得有何不可。今日你小子多此一举,甚是可恶,识趣走开,否则我白碧尘手下无情,一掌拍死你。”
赵相承少年气盛,呛地一声从后背抽剑在手,剑诀一引,刷地一下直指白碧尘,说道:“你身为灵蛇派的帮主,不导人为善,反而助纣为虐,做下这伤天害理的无耻之事。不知廉耻,反而大言炎炎,自以为是。在下昆仑末学赵相承今日可要主持公道,不让好人蒙屈,恶人得逞。”白碧尘右手重重顿了一下灵蛇杖,哈哈笑道:“好小子,好大口气,你是林道长的高徒?好,好的很,今夜只怕难以善罢干休。”
灵蛇派余人有几名弟子跃跃欲试,看样子要与赵相承过招。白碧尘挥手不让他们下场。他看了看赵相承,点点头意为嘉许,很欣赏这个桀骜不驯,天地不惧的少年人,可是欣赏归欣赏,对敌是对敌,这可是两回事。他收回心思,知道不动手绝难善罢干休。他右手抬了抬,将殿中多余的人出去。
白碧尘自恃灵蛇派的帮主,自是不能抢先出招,那样有失帮主身份,是以让赵相承出剑。赵相承最讨厌虚情假义,不再承让,长剑一横,兀自出剑,径取其右手腕,只要点中,白碧尘右手不能动作,持杖不成,非一招落败。只是白碧尘又不是泛泛之辈,自是深知其中利害关系,是以右手灵蛇杖一横一拔将赵相承的长剑格开。
这赵相承初出江湖,少年气盛,不免心高气傲,仿佛天地之间就他武功卓约,是个英雄。他怎知这灵蛇帮主白碧尘出道江湖廿载,什么大阵仗没经历过,没见过,又怎把他放在眼中。二个人转瞬间二十招己过。赵相承见他杖法诡异,呼呼风响,不见破绽,让人无从下手,不免额头有汗,心浮气躁起来。奈何白碧尘沉稳有尘,毫无惶张的样子。
又过十招,赵相承跃身半空,手中长剑连连刺出,招招不离敌人身休,全招呼其身上主要穴道。白碧尘不慌不忙一一挑拔而回。赵相承一轮攻杀落空,心下不免生急。便情急之下施展师父林正眠道长的《无为剑法》,这是林正眠道长潜心廿年所创的剑法,只传给嫡传弟子,其它弟子不能与焉,是以昆仑派中只有赵相承会,其它弟子均不知本派还有这套《无为剑法》。今次初下昆仑,便遇这灵蛇派的首脑白碧尘,一时半刻难有胜算,抑或有身家性命之忧,不得不施展这《无为剑法》。
《无为剑法》一经施展,便令这白碧尘手忙脚乱,一时窘态迭出。但是二十招过后,便神定气闲,因为他看出这套剑法看似威力无穷,那是在内力深厚之人才可得以发挥,如果是个内力平平的人手中施展便不见威力,因为内力尚浅,不足以发挥其剑法威力。白碧尘二十招后已窥破端倪,胸有成竹,仰天一啸,蛇杖以出奇不异的招式攻出,蛇杖直点赵相承前胸膻中、巨阙和神阙这三个穴道距离不过六寸有余。他一口气点去,如若点中其中一穴非伤不能动弹。赵相承岂又不知其中要害,他长剑本来是横削,见状慌忙间剑尖向下欲将蛇杖格开,以求自保。
白碧尘心中冷笑,心想现下岂能容你。蛇杖不收反挑,将赵相承长剑格开。他手下并不容情,蛇杖向赵相承头脑点去,如果点中非死不可。赵相承毕竟年轻,少有临阵经验,加之这白碧尘可是个久经阵仗,杀人无算的魔头;赵相承又怎是他的敌手,是以便有性命之虞。眼见白碧尘便要得手。
忽然凌空一物飞来,落在白碧尘身边。白碧尘虽久经阵仗,也是骇了一跳,跃身闪开。轰地一声此物爆开,只见万个铁片飞出,击向四面八方。灵蛇派弟子躲之不及,纷纷被射中,哀叫连连,不一刻便死在当地,更有灵蛇被击中当场就死。还好灵蛇之王未被击中,也是缩头盘曲,不再吐舌信子。白碧尘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不由惊道:“铁莲花。”赵相承躲过一劫,耳中听到铁莲花三个字,也是暗暗心惊。——原来铁莲花是江湖上最为歹毒的暗器之一,是为白莲宗所有——而白莲宗是百年来新成立的一个江湖教门,是个非正非邪介乎二者的一个宗派,门下弟子皆为女子,身着白衣,意气殊高洁,不与群芳列。但是今夜出手之人却是个肌肤胜冰雪,卓约如仙子的人物。看得在场众人目眩神驰,不能自己。赵相承见是个明艳照人的少女救了自己,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感激。仔细看时这少女不过及笄,比之自己也小不太多,那怕多看一眼便心神荡漾。她清新脱俗,一看便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他竟怔怔然,竟而忘了生死;岂止是他,便白碧尘平生自命不凡,可是一见了这少女都赞叹不已,好像她不是尘世所有,只应天上仙府才有。
过了一会儿,还是白碧尘定力足够,眼见众人怔怔木然表情,看着场中这少女——白莲花,觉得不对,自己身为江湖大豪竟不能自持,如果传扬出来,让江湖人士知道岂不贻笑大方,心想至此,手中蛇杖重重一顿地,将众人从异想中拉回现实。这一声重响震人耳鼓,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赵相承也不例外,不觉面红耳赤很不自在,心想自己枉为昆仑派弟子,在世俗面前亦未能免俗,真是无地自容。其实世人性情如此,看到美好的事物总会依依不舍,留恋忘返不能自拔,是为性情中人,只有伪君子故做高深,实则内心龌龊不堪!
白碧尘见这女子破坏自己的好事,不觉恼怒异常,一挥蛇杖大声斥道:“妖女,你为何强出头,破坏老夫的好事?”白莲花冷冷看着白碧尘道:“你们灵蛇派一向在西域,缘何来到中土行不轨之事,实在让人可恨!”白碧尘见这个少女胆敢斥责自己,心中自是不满,心想:今儿不打发这丫头,我白碧尘枉为人也,以后也用不着行走江湖了。白莲花见他目露凶光,便知其已有杀机,只是自己才不在乎。只因他见赵相承玉树临风,眉眼如画,气派不同凡人,言语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她的一颗少女芳心暗许,也许一见钟情,世间这种情形多有。
赵相承适才与白碧尘一番恶斗,体力消耗,气喘吁吁,本要帮这白莲花,可是体力不支,只能做罢。他闭目盘跌于地,打功运气,聚集体力,拟再战白碧尘。
这时白莲花和白碧尘一言不和,动起手来。这白莲花其时只不过十几岁年龄,当真动手也不是白碧尘的敌手。二十招过后已是娇喘咻咻。赵相承已打坐已毕,调息内力已足。眼见白莲花不敌自不能坐视不管,起身拍了下手掌,仰天一声长啸,说不出的潇洒自如,内息绵绵不绝,直达云天,在场众人均是骇然,谁又会想到这个看似柔不禁风的少年片刻之间内力恢复于昔,实是惊人。其实他们根本不知昆仑派玄门正宗的心法比之其它名门正派有过之无不及,是以赵相承可以刻之间调息如常。
他手在剑,剑诀一引,刷刷跃入战团。他和白莲花并肩作战,两个人呼息之间相见,心意相通,出招发式得心应手,竟迫得这白碧尘连连后退。这种情形在白碧尘行走江湖中是决无仅有的事。他不由得心中有气,暗忖我如斗不过这两个人,那才叫可悲。忽地他心中有了计较,右手持杖分击二人,左手取箫在手,放在唇边吹动。只见那条硕大的灵蛇之王仿佛从癔想中省来。它快速拖着蛇身而来,向着白莲花而来。
白莲花闻着它大口中的腥膻恶毒之气,中者欲呕,不能自持,身子一晃,似乎便要跌倒尘埃。赵相承一剑挑开白碧尘击来蛇杖,抽空左手揽她于怀,不让白莲花跌倒。剑还入鞘,右手拍了一下白莲花肩臂,轻声道:“姑娘,你不碍事吧?”白莲花见赵相承星目如画,竟有些不知所以。
白碧尘见状,大叫道:“好小子,你们还在这不知死活,谈情说爱。”他的一番话说得赵相承和白莲花都面红耳赤。白碧尘哈哈大笑,很是得意。他手下丝毫不停,吹劲箫声驱动大蛇向赵相承攻去。赵相承将白莲花安置好,回身剑在手,击退白碧尘的蛇杖,眼见大蛇临近,心想斩杀于它可以扰敌白碧尘心智,才有胜算。
眼见大蛇婉延而至,赵相承持剑砍在大蛇头颈。不料呛然有声,冒起火星,竟砍之不动,因为这灵蛇少说也有二十年,蛇鳞坚硬无比,寻常刀斧砍之不动,伤不了分毫。这下赵相承可无法。
这大蛇遭人当头砍杀,愤怒异常,吐着长长舌信,转劲躯体将赵相承竟而卷了起来。那边白莲花惊呼出声,飞身跃来想要击杀大蛇。白碧尘岂能如她所愿,挥蛇杖将白莲花击倒尘埃。眼见大蛇欲转欲紧,直迫的赵相承呼息维艰,似乎一时半刻便要殒命。
白碧尘加紧吹动箫声,四下群蛇围来,黑压压甚是骇人。赵相承情急之下咬下衣领上的一粒铜扣,见大蛇伸来,吐着信子,口中污秽腥膻之气吐来,让人欲呕。但是他却不能够,因为他稍有松懈便命丧蛇口。赵相承见大蛇口吐舌信距离自己尺过,舌上用力将口中铜扣吐出,射入大蛇的左右双眼。只听大蛇嘶叫一声,身子松开,却原来这两眼是这蛇的致命所在。习武之人有命门,大蛇亦有命门所在。这次不料被赵相承误打撞杀了这只可恶的大蛇。
白碧尘见自己的灵蛇之王就此死了,一时接受不了,情急之下心智忽地失常,反而怪罪门下弟子眼睁睁看大蛇死去,而无动于衷,于是手起杖落,击杀一名弟子,余众见师父失常,于是为了保命一哄而散。
赵相承扶持白莲花二人离开此处,回首只见白碧尘抚着大蛇喃喃自语,似有不舍。赵相承心有不忍,觉得他好可怜,都怪自己杀了白碧尘的爱蛇,以至让他精神失常。他对自己责怪连连。白莲花见他这模样觉得他好痴,别人差点杀了他;他反过来恨自己杀了敌人的大蛇,真是不可理喻。好一会儿,犹见他喃喃自悔,便笑道:“赵大哥你何必一味埋怨自己?白碧尘恶事做多了,精神失常也是他咎由自取,须怨不得旁人;也许对他未尝不是件好事。但愿他此后少些杀戮,多行善事。”
赵相承见他说得对,心想也只有这样了。正行之间,白莲花忽地身子一晃,似乎要栽倒。赵相承用手扶持,入手冰冷,只见白莲花手臂一片黑紫,是中毒迹象。他不由叫道:“白姑娘,你怎么了。”白莲花苦笑道:“我们终究百密一疏,这白碧尘还是施了毒手,放出了灵蛇毒针,我只怕不行了。”赵相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适才还谈天说地的白莲花,一时三刻便要殒命。
他将白莲花扶到一株大槐树下,稍微休息,说道:“白姑娘,不妨事。我在师父那也学了不少医术,也许治姑娘的毒绰绰有余。”他看着白莲花委顿样子,心中竟有些苦痛。白莲花强作欢颜,看着赵相承俊逸的模样,竟有种说不出的甜密。她将头斜斜靠在赵相承的肩臂。两个近在咫尺,呼息可闻,两颗心怦然心动,原来喜欢一个人不为其它,只为喜欢对方。赵相承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为人行事一向循规蹈矩,从不失分寸,所见轻轻将白莲花移开。
白莲花见状,心中升起莫名的恼怒,嗔道:“我不要救!我是邪派妖女;你是名门正派的大英雄,大豪杰,可没福份让你救我。”赵相承脸上阵红阵白,有些尴尬。他垂下了头,感到沮丧。白莲花见他默无言,心知自己说话语气重了,便柔声说:“赵大哥,适才我一时情急说错话,你莫放在心上,我给赔罪。”赵相承见这白莲花忽喜忽嗔,也是无法。心想:自己也许太过迂腐,不近人情,也难怪白姑娘生气。
他们两个人在一处废宅安顿,赵相承赶到城中买了几味中药,无非紫花地丁、鬼针草、半边连、八角莲、隔山香、徐长卿、山角草。他在大屋空地支起一囗砂锅,将这几味中药放入锅,加入井水,将柴火烧开。火光忽明忽暗照得赵相承星眉郎目,俊逸的脸上,白莲花竟看得痴了。
赵相承将汤药送到她面前,这才惊觉,不觉面上红霞飞起,有些惴惴不安,只不知这赵大哥对自己出言无状,是否还放在心上。赵相承待她喝完药,将她衣袖翻上,露出冰肌玉肤。白莲花惊道:“你要干嘛?”赵相承笑道:“这次你怎么害怕?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你。”他话锋一转道:“蛇毒如何上行头脑,便是神医扁鹊也是无法。我须封住手臂上穴道,不让毒液上行,再内力逼出蛇毒,这样内有汤药,外有内力相辅相成便可见效。——你以为我会对你干嘛?”白莲花无言以对。看这个大哥哥一派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模样,不由怦然心动,好像一生一世这样走下去,可惜人间美梦总容易破碎!
赵相承盘膝坐下,闭目不看,心无杂念,说道:“白姑娘,在下可要出手封你手臂上的穴道,不让蛇毒上行入你头脑,多有得罪,见谅则个。”他言下之意自己情非得己,多有冒犯。自古以来男女多是授受不亲,可是现下这种情形不得不出手,否则白莲花有性命之忧,他总不能为了礼教大防而让这白姑娘这样无辜死去,那样岂不违背道教济世为怀的宗旨么?他不看白莲花,因为害怕自己精神为她所惑,不能自拔,是以闭上双眼,胸无杂念,方是正道。
他右手指接连点她手臂上尺泽、侠白、天府三处穴道,让蛇毒不能上行云门和中府二穴,不能直达头脑,免了性命之危。他点完这几处穴道,长嘘一囗气,转过身来伸掌抵住白莲花背心,将自己的昆仑派玄门正宗的真气输入白莲花体内,将蛇毒逼迫到小手指少冲穴滴出。这一番下来,足足有一个时辰。赵相承额头汗水渍渍,实在耗了不少真力,可是为了救人也不觉得苦,反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喜乐。
白莲花见了,心有不忍,低声道:“赵大哥,都是我不好,累得你如此。”赵相承抆去额头的汗珠,说道:“岂止是你,便是旁人身中蛇毒,我也会一无反顾去救治,因为天与万民,皆为平等。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去践踏别人生命与尊严,——皇帝也不能够。”白莲花看着赵相承坚毅的表情,心中一暖,觉得好像一个知人冷暖的大哥哥。她将头偎依在赵相承肩臂。赵相承却不敢用手去推,害怕她又起小性子,那可是得不偿失的事。所以只好任由她这样。
白莲花见他久无言语,语声轻柔道:“赵大哥,你心里是不是在说我是个妖女。”赵相承被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无言以对。白莲花并不恼怒,又道:“我们白莲宗在名门正派眼中是个邪教门派,可是我们所杀之人无一不是罪大恶极,恶贯满盈之徒,从不错杀一个好人,只是我们行事诡异,少和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人士来往。——只因宗主看不惯他们大仁大义的行为,当然我们宗主对昆仑派赞赏有加,说昆仑派虽地处边陲,不在中土,可是所行之事却是光明磊落,天地可鉴。表面和光同尘,不问俗务,其实联络天下各个反清复明组织来往,循图复国大计,所以说昆仑派掌门是个英雄。今日得逢赵大哥,果然非虚。”她语带赞美之词。
赵相承道:“我们昆仑派怎比得了中土的武术正宗,各大门派,尤其少林和武当,两者执其牛耳,是为天下武术正宗。我们昆仑派只是末学,怎堪与之比拟。”白莲花嗤嗤笑道:“在我眼中皆沽名钓誉,自从前朝皇帝火烧少林,他们便不与反清复明人士来往,武当更是投身朝廷,你说是喜是悲?”赵相承无言以对。
风寒霜重,夜深了,屋中篝火燃烧,不再冰冷反而温暖。白莲花见赵相承困倦合目而眠。白莲花心有不忍,让他枕草蒲团而眠。她看着这位让女孩子心仪钟情的大哥哥,心中乱跳,仿佛鹿撞胸口,说不出的激烈。夜更深了,赵相承实在困倦,沉沉入睡。
白莲花禁不住俯下身亲吻他的脸畔。激烈的情,有时让人的心也放开了。白莲花也是情窦初开,也不顾其它,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何所畏惧。干柴烈火,忽暗忽明,毕剥作响,映得墙上影子模糊起来。
中夜时分,赵相承觉得身体怪怪的,屋中篝火已息,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有风吹来,窗棂纸扑嗒作响,除此无它。他触手但觉一团物事仿佛光滑肌肤,鼻息之中幽幽兰花香气。心中叫道不好,这身旁之人可不就是白莲花。他们竟然……他不敢想下去,匆匆披了衣衫,只后侮自己做下不智之事,可不犯了本派不近女色的清规戒律,惭愧不已。他还以为夜中幌忽间是做了个梦,谁想却是真的!自己怎对得起这白姑娘,更对之不及他的拙荆庄梦蝶——也是林正眠的义女。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在别人眼中羡煞人也,因为昆仑派未来掌门非赵相承莫属。林正眠之所以将义女庄梦蝶许配赵相承,便是有意为之将昆仑派衣钵传于他,可以说对他关爱有加;可是现在他却意乱情迷,做下这不智的事情,真不知道以后如何面对师尊和庄梦蝶。
白莲花见他脸上神情变来幻去,便知他心中懊悔,长长叹口气道:“赵大哥,我不会连累你的。你是名门正派弟子,我却是邪教中人,本来水火不融,我们以后再不相见,全做我们从来就不认识。”她言罢泪如雨下。赵相承只有好言相劝道:“白姑娘,都怪在下定力不够,害得你如此,我……”白莲花用手掩住他的口,说道:“那也怪不得赵大哥,是我不会。你做你的昆仑派大弟子,以后我也不会去昆仑派寻你,免得你名节有亏。权做今生不相识。”赵相承无言以对,但觉来日生死茫茫,悲苦异常,但觉人生于世直如一场大梦!
白莲花看看师父为自己点在手臂守宫砂不见了,心中亦喜亦悲,从此天涯不相见,可是有了心仪的人的骨肉亦是欢喜。赵相承见白莲花臂上守宫砂没有,便知端的。白莲花又深深看一眼赵相承,他的俊逸的模样永远刻在她脑中,今生都不会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