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侧福晋带走袁承天,走出石室,几个转弯来到一处华丽的大屋,推开房门,正见屋中端坐着清心格格,只见她忧愁苦多,几日不见又清瘦了许多,腮边犹有泪痕,只见她明眸之中满是忧愁——多是人间离恨之事。
晚晴侧福晋笑道:“清心你看谁来了。”清心正自烦恼,忽抬头只见袁承天站立在面前,不由得喜出望外,收起戚戚之态,一时之间破涕为笑。晚晴侧福晋微微一笑,便独自走开,让他们两个少年人诉说衷肠,因为她亦听闻这清心格格虽嫁入将军府,但是心中依旧念念不忘这袁承天,听人言这袁承天是个英雄,是当年袁督师袁崇焕的后人,——虽然袁崇焕当年抗击后金,但是在满洲人眼中他是汉人将领中唯一的大英雄,气慨忠义可以直盖云霄,亦听闻这袁崇焕虽然领兵征战辽东,可是却是文官,相貌儒雅如女子,而英雄之气不灭!今日她见袁承天仿佛见到了昔年的袁督师,虽然年少,依旧有他的影子!正所谓英雄豪杰人人敬,奸佞之臣人人恨,便如当时之事,天下盗贼蜂起,更有乱臣贼子,祸乱大明,终于大厦倾于一刻,然而年少皇帝朱由检亦是个刚烈的主儿,宁可煤山殉国,亦不为贼所定城下之盟,刚烈如此,天下罕有,大有先祖洪武大帝之绝世风范!尽观大明一代不割地,不赔款,不纳降,不可亲,世之罕有!所以这晚晴侧福晋对这少年袁承天甚为嘉许,在她心目之中他与清心格格才是世间一对璧人。今次清心格格又见承天哥哥,心中说不出的快乐!原来在红尘中思念一个人也苦!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心魔,有一个一生挥不去的梦魇——爱人不可得,才是人间最大恨事!无如清心格格和这袁承天,仿佛上天已注定不可以在一起,可是心中又委实放不下,这牵肠挂肚的相思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感同身受。也许苍茫大地,何处是我家?叩问苍天亦无语,只有在渺渺茫茫中去做回想,是否此生不可得,谁又知道!
袁承天此时殊无欢颜,心中只念着丘方绝丘帮主。清心格格那知袁大哥的心事,自说自话,忽而发现袁大哥神情不对,仿佛心中有着心事,便问他为什郁郁寡欢。袁承天道:“丘帮主被囚在王府,生死未卜,你说我能开心么?”清心格格道:“先前我皇帝哥哥将他关押在乾清宫一间石室大牢,后来又转交于多铎王爷,说是政务繁多,无由管这事,便交由多铎王爷看问。袁大哥,以我之想,这多绎王爷为人手狠心辣,城府颇深,机谋百出,一定将丘帮主关押在一处秘密所在,以防别人潜入将丘帮主救走。想要探知这关押所在也难!”袁承天道:“纵使千难万险,我也要打探出来,助丘帮主脱厄!否则大义难张!”
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你总是忠义为先,肝胆热肠,余人皆不如你。”袁承天道:“但教大义所在,死又何妨!”清心格格凄然道:“承天哥哥如若你去了,清心还能独活世上么?”袁承天道:“清心你又何必顾念于我?世间我不是最好,但是爱人是真!可是你要明白,你已经嫁入将军府,已为人妻。如果你再顾念于我,你让海查布情何以堪?你阿玛和硕亲王又置于何地?你皇帝哥哥又该当如何?”
清心格格听他这一番问话,如中雷击,怔怔然不知所以,几欲放声悲哭,可是她是倔强的女孩,怎么也不会在别人尤其心仪的人面前哭泣,那样她的自尊何在?颜面何在?袁大哥竟不知她为了他尽可以抛弃世俗之见,而寻他,——可是他似乎并不领情,反而责她于世俗礼教之大防于不顾,有失检点,失了体统。她心里能不伤心,伤心之余又且气恼,心想袁大哥你要做大仁大义的光明磊落的英雄,清心又何必坏你好事。她想到此处,霍然启身,转身而去,竟不说话。袁承天见状方觉自己说话过了头,惹得清心格格情起,毅然而去,竟不回顾,不觉有些后悔。可是覆水难收,只有任由她而去,只是心中愁苦。
长街上,孤灯难眠,已是深夜,雾重霜湿,空气中仿佛都充斥着悲哀——是离人的愁绪。袁承天不觉悲从中来,觉得前程渺茫,人生尽是可悲。他总是悲天悯人,见不得人间疾苦!有时想起了娘亲和爹爹,——他们虽然已去多年,可是依稀记得他们音容相貌,人生最难忘是当初。不由忆起和清心格格相识以来种种伤别离!原来世间情最是伤人之箭!谁人可以躲避!也许茫茫红尘之中自相识以来,种种磨难难以尽为人言!他总是将悲哀藏于心中,从不向别人提及,只一个人承受起这生命悲哀。
长街尽头一座大屋中传来二胡咿呀呀的声调,仿佛在低低哀叹这生命的悲哀。袁承天不觉踅进一家还未打烊的小酒店,只见店中没有客人,萧条得悲凉,让人心臆中生起哀伤。
酒入愁肠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我笑白发生我头,此身不是少年人。忆及当初最难忘,情到侬处谁是我?天涯有路难回头,最是当年笑春风!
桌上十斤女儿红当饮而尽,袁承天头脑一片浑乱,觉得观之万物皆可悲。付了酒钱,在京中长街行走,不觉脚下虚浮,眼见物事晃动迷离地仿佛似有有无,一切都与往常不一样。忽然黑暗之中抢步而出,一掌击在袁承天头脑。袁承天行为不受控制,倒在地上,口中犹自叫着清出格格的名字。这人见状气咬牙切齿,心中说道:好小子,死在当头还念着人家清心格格,真是死性不改!
待袁承天醒来,已是第二天,只见自己身处一间石室,壁上有灯光,不远处似有人在那。他稍为一动,发出声响。那人便转过身来,说道:“袁承天咱们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想咱们京城又见。”袁承天见是岳停风,心下一沉,知道这人可以为了功名富贵丧心病狂,无所不为,行为让人不齿。先祖英雄了得,后人未必豪杰,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岳停风见他醒转,桀桀笑道:“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袁承天却笑道:“你使用卑鄙手段,传扬出去,没得辱没了你先祖岳武穆的一世英名!”岳停风听了不怒反笑道:“这也未必,你以为你还活下去的机会?——今日落于我手,岂能活命?”袁承天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岳停风听了这话,一拍大腿,笑得直打跌,仿佛听闻到了天下最为可笑之事,觉得袁承天太过正直,不知变通,不可理喻!
袁承天道:“你觉得可笑。”岳停风好一阵才停下来,抹了一下笑出的眼泪,说道:“什么天道好还,善恶有报?这些骗人的玩意你也信?天下君王那个不是杀人千万,才得到这人人艳羡的绵绣山河?他们有的报应么?还不是福寿绵长,福及子孙,江山代传?便如先祖一生为国为民,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身死风波亭,是为千古憾事!而赵宋王朝依旧歌舞升平,那管天下庶民生灵涂炭,你说好人好报,恶人恶报?可是这天下从来不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做好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袁承天不再言语。岳停风见他不言语,不由得得意笑道:“你自以为不凡,以为自己是个英雄,可是时不与我,其奈何?袁承天你尚有何言?”袁承天只眼看石壁上的油盏,并不理会岳停风,眼中透着鄙视。岳停风岂有看不出的道理,说道:“你看不起在下那由得你,只是且看谁死谁活?”他甩袖走出。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外面有鸟鸣和花香。袁承天起身透过窗子可见外面有一株桂花树伸来,往下看是万丈绝壁悬崖,而这石室却依山而凿所建,只有一根绳索可以攀爬,再无山路可走。这岳停风也是料事透着精明,将袁承天囚在这绝壁之上的石室,任谁也不会想到。忽然有只猿猴攀藤而来,探头看往石室中的人,两只毛爪子来回搔动腮帮子,吱吱叫着,透着着急的神情。
袁承天却坦然处之,心想:人有生死,物有始未,皆是天地造化安排,世人又何必去强行改变呢?任由上天安排不好么?所以心中澄如一江清水,只暗运玄功,练气习功,以备不时之需。他虽然手脚被束于脚镣和手镣,但是不妨碍他运气练功。本来道家一派讲究清静无为,抱元守一之一道,为修心练气之不二法门!
日出月升,如此反复三天三夜,岳停风都未出现,他是要饿其体肤,毁其心志,亡其武功,要他自生自灭,不可谓不歹毒之极。袁承天第三日上,口渴难耐,说不出的烦恼。三日前那猿猴却又出现,身边竟多了一位老者,面目沧桑,多有愁苦,但是掩不住身有武功的样子。他将手中的桃子和柿子掷入石室,说道:“这位公子,你被什么人囚于此处?”袁承天将过往一切说了出来。
老者道:“如果不是阿猿吱吱地叫我来这绝壁之上,真不知此处竟有一处囚人的石室?还是阿猿通人性,否则公子可要饿坏了。”袁承天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老者哈哈笑道:“什么前辈不前辈,那都是虚名,不足一哂。——原来公子是昆仑派门徒,又且是袁门少主——袁督师后人,真是天可怜见,反清复明事业有望,老夫今日救公子幸甚!”
袁承天道:“小子何德何能为天下先!天下尽多英雄,若论反清复明大业怎么也轮不到在下。”老者道:“公子太谦了。我观公子面相,气宇不凡,透着浩然正气,又且天煞孤星对应,处处透着不凡气度,也许扭转乾坤只在今朝,余者皆不足论!”袁承天又黯然道:“我观天相,紫微星座光芒四射,周遭之星皆要退位,不见起色,我虽为天煞孤星,奈何力有未逮,至于成功之说似乎渺茫而不可信。”老者却道:“事在人为。老夫古剑老人阅人无数,无如阁下之英姿天表,仿佛当年袁督师又在人间。”
袁承天听他自称古剑老人,心中一动,他在昆仑派曾听师父说起过这燕北诸侠,有一位号称古剑老人的老者,是为隐逸之侠,绝少在江湖中走动,只是喜欢隐逸林下,从不显示峥嵘,仿佛与晋朝时的陶渊明一般,性情高雅,不落下尘,是以少在江湖走动,江湖中的名号亦不甚响,知之者却又不多,可是他却是位侠义中人,曾经手刃几位封疆大吏,因为做事隐秘所以知者甚少,可是有次却被赵相承撞见。两人初时不识得对方底细,一言不合杀了起来,后来赵相承使出昆仑派的武功,古剑老人这才识出其本来面目,两下罢手,握手言欢,一时相谈甚欢,便英雄惺,结为好朋友。这些过往之事赵相承一一说给袁承天听,因为在他心目之中这位弟子实在胜过傅传书太多,所以时时给他讲些江湖掌故。
袁承天心中对这古剑老人心生好感,知他是个正义的人!古剑老人见袁承天不言语,便笑道:“公子,你且休要烦恼,老夫这便击碎这牢门,救你出去。”他旁边的那只猿猴似乎听懂人言,乐不可支,仿佛它亦知这石牢中的袁承天是个好人。古剑老人挥掌欲击向牢门,忽然树枝间的宿鸟受惊扑楞楞离枝飞去。古剑老人向山下看去,神情一变,说道:“这贼子又来了。公子暂且耐奈一时,老夫相机而动。”他话音一落,便向上攀爬而去,快如猿猴,只见藤葛犹自晃动。
岳停风走进石室,只见袁承天神情不见委顿,似乎比先前还好了些,心中不觉诧异,心想:这几日我又没有给他送吃食,怎么不见消瘦,反而比先前精神了些。他四下寻找,忽见地上有山桃的核子,心下明了,只是不明白谁给他的桃子。他走近窗口,只见远处山壁峭处正有只动作敏捷的猿猴在向上攀爬,心下便明白,不由气冲脑门,心想本来大功告成,偏偏这只畜生多此一举,将桃子投给这姓袁的小子,你说可恼不可恼,可恨不可恨?他想到此处愈来愈气,不由得霍然推开牢门,站在门外的平台——这是一块丈许的地方,可容纳五六个人的空地。
岳停风看准方向,攀藤而上,向着猿猴的方向追去。渐行渐近,眼见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那猿猴受惊,见身后藤条上有人面目狰狞地追来,便身子猱身一跃,竟而跃上山巅之上,只见那只猿猴有恃无恐地向岳停风呲牙裂嘴。岳停风气得一跃而前,挥掌拍去,呼啦啦地山石碎裂,枝叶乱飞。那猿猴身子敏捷,见势不对早已躲在一块巨石之后。
岳停风怎敢干休,跃身其近,猛可见有一老者,不怒自威,负手其后,看着岳停风。岳停风心中发怵,却是不知为何?这老者正是古剑老人,他本意攀藤上了山巅,避其锋芒,不愿与其正面对敌,奈何这岳停风得理不饶人,非要赶尽杀绝,对这猿猴大下杀手,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古剑老人现身,面罩不怒自威的杀气。
岳停风道:“前辈,你为何要多管闲事?”古剑老人冷哼一声道:“你用卑鄙手段对付袁公子,真是无耻之尤!”岳停风不以为是,笑道:“前辈天下卑鄙之徒岂止岳某一人!”古剑老人道:“阁下是谁?”岳停风笑道:“现在任职于和硕亲王府侍卫岳停风!”古剑老人道:“阁下遮莫是岳武穆岳王爷后人?”岳停风道:“然!”古剑老人道:“先祖英雄,阁下奈何为贼?”岳停风一掌重重拍在石壁之上,石屑纷纷落下,气道:“前辈你为何出口伤人,在下身为朝廷命官,怎是尔等可比?”古剑老人不以为然道:“世间尽有无耻小人,为着荣华富贵,出卖自尊,出卖良知,可知上天有眼,总是罚人无数,如阁下这般为人却也少见,你杀害自己同胞不心痛么?”岳停风从背后取下一支红缨长枪,意在杀人机先,不为已甚!
古剑老人道:“岳停风你今日却要杀人不成?”岳停风手中长枪一挥,做个姿式,一式“拔草寻蛇”便向这古剑老人刺去,势如风雷,枪出如龙,势要杀人在先,出手甚是歹毒,毫不留情,处处透着阴毒。古剑老人两恚怒,心想:你我素昧平生,今日才见,便下杀手,实是可恨之极,如果不是念在先祖岳武穆份子,我可要废你武功,让你以后不得害人!
他见岳停风枪来,便顺手从石壁上扯下藤条为武器。两个枪来藤去,一时之间竟而不分伯仲,古剑老人心中赞叹这岳停风武功不凡,只是人品不堪,走入邪道,否则可有一番作为!可惜了这一幅好身手,却为清廷卖命,实为可悲!那只猿猴见主人与人交手,也是一刻闲不下来,窜高蹦底,时而抓耳搔腮,时而用爪子扯藤条枝叶索索作响。它时刻关心主人之安危,所谓猿猴通人性也。
岳停风边战边向悬边退去,这时冷风吹来,冷人心臆。古剑老人手中藤条使开招式风声雷响,不亚于世间任何一件冰器。岳停风时战时退,似乎力有不逮,眼见已是悬崖边际,已然退无可退。只见他牙一咬,似乎下了必死之决心,孤注一掷,手中长枪忽地抖一团枪花,嗖嗖向古剑老人眉心穴道点去。古剑老人藤条直如条线,显然他力贯于手心,手中劲力又使在藤条之条,所以势如一条线,可以任意所为。藤条搭在长枪之上,忽又下探噗地一声点中岳停风乳间天池穴。岳停风啊哟一声身子向后翻出,眼见便跌落万丈悬崖,非死不可?古剑老人岂能见死不救,不加思索便探手搭住岳停风手腕处,要捞他上来,救其活命。可是古剑老人还是太善良了些,你对别人怜悯,别人却不领情,反要害你,这才教作人不古,世道已乱!
原来这岳停风见不敌这古剑老人,便处处留心,小心在意,不意发现悬崖边有一株突出石崖的大松树,仿佛一张大伞可以罩住人身,便寻思自己假意不敌,跳崖自尽,这古剑老人势必出手救人,自己那时便借机行事,要他性命,这可教作兵不厌诈!他便觑准时机,引得古剑老人入彀。
古剑老人手搭住岳停风下坠之手,不意岳停风右手取出靴间毒梭划破古剑老人手掌,忽地借势跃了上来,站在地上看着古剑老人。古剑老人手掌鲜血淋漓,初时血出如红,须臾已是紫黑,毒入血液,上行头脑。古剑老人只有断臂自救,右臂落在地上。岳停风上步而前手起掌落拍向古剑老人头脑。古剑老人着地翻滚而出,慌忙之间不知躲闪,一头撞在一块巨石之上,结果头脑开裂,就此殒命。旁边那只猿猴见状,吱地一声向着岳停风扑去,似乎要和这奸贼拚命,为主人讨个公道。
岳停风见这古剑老人死去,心下大喜,向着猿猴杀去。不意这猿猴闪跳之间,吱地长叫,唤来伙伴要群攻岳停风。岳停风见黑压压一众猿猴围来,知道自己不敌,因为对付古剑老人已用了全力,再和这一众猿猴大战殊无胜算的把握。眼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思到此处,抛下一枚轰天雷,撤身攀缘藤葛下行到那关押袁承天的石室前平台之上。他心情沮丧,说不出的烦恼,打开石室,眼见袁承天,心说都是这小子惹得祸。愈看愈怒,眼中只冒出火来。
袁承天见他衣上有血,心中预感不妙,说道:“岳停风你将古剑老人怎样了?”岳停风桀桀笑道:“也不怎样。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要闯进来!他要死,我也无法,只有成全他!”袁承天情知他所说不假,因为这岳停风善使阴谋诡计;而古剑老人为人忠厚,不善作伪,与人交手,尤其是这岳停风,更不是他的对手。他不由得伤悲起来。岳停风见他难受的样子便开心!因为他本就是个冷血的人!别人生死安危他从来不放在心上,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崖顶群猿见到古剑老人的尸身,一个个都显得神情沮丧。其中为首的猿猴吱吱叫着,他们捡来石块和树枝将他尸身掩盖,以防被天上盘旋飞舞的秃鹫所吞食。一代大侠竟命丧宵小之辈手中,亦是可悲,抑或可哀!它们守护在这石冢前,久久谁也不愿离去,它们心中怀念主人。——原来人生于世,忽然而已,不过是苍海一粟,皆不足道!仿佛如秕糠被风吹散,散之于天之涯,海之角!
风吹落桂花,飘进窗来。袁承南用手捻起,喃喃道:“一切如梦,众生皆苦!所为何来,执着不悟。”岳停风道:“袁承天只要你说出轩辕神剑的藏宝所在,在下便可免你一死,否则难以幸免!”袁承天道:“什么藏宝所在?这轩辕神剑也只不过是一件神兵利器,那有什么秘密可言?”岳停风怒道:“你不愿说来着?这也由得你,只是你莫怪在下手辣。”他竟右手拿了一把烧红的铬铁,看样孑是要用酷刑。袁承天笑道:“我但凡懦弱贪生怕死也不是袁门后人!”
岳停风道:“好,由得你去做英雄。只是做英雄好汉却要付出代价,可是得不偿失,你要想明了才好,否则吃亏受罪的只有你,别人又不会替你分担。”袁承天不以为然道:“世间正义,份所当为!但教乾坤郎郎,身死何惧?”岳停风啧啧道:“好一个英雄好汉!可是清心格格难免伤心难过,世间再无袁承天,只有孤冢一座,想想岂不伤悲?”袁承天道:“世上这一日之间有人死亡枕籍,有人飘蓬湖海,有人乞食于街,有人为心中理想蹈死不顾!想像当时缇骑遍布天下,而忠义乾坤之义士之与钩党亦蹈死不顾,只为心中那份理想!——然而于今一日之间病死之人,草标鬻儿之闹市,而涕泗横流者亦不在少数,无钱延医者只有待死,别无他途,我欲叩问上天,你何其不仁,让朱门紫衣者尽享荣华,而穷苦乞食无门?你做得什么天?看天下众生皆苦,谁能例外!我之与他们已是幸甚,不唯乾坤大道,忠义千秋!”
岳停风听他说得慷慨激昂,只是不为心动,心想你们也只是痴心妄想,满洲入主中土百多年间,大势已定,岂是尔等可以撼动,虽屡次起事均告失败,可见天数使然,已非人力可以左右!他前进一步,炽热的气息直迫得袁承天呼息为艰。岳停风狰笑道:“袁承天,你可要想明白了,否则下刻你便要后悔!”袁承天心中只想着师父和赵碧儿,忽尔眼前又现清心格格那幽怨的神情,仿佛今生没有了他便难以为继,原来鸿蒙初开,天地伊始,便为情种,谁可放弃,谁在红尘饮泣含悲,看那天外红叶漫天飞,难寻旧时你我足迹!今生若失去,来世遍寻那天涯海角,亦不见伊之音容!原来世间多情种,谁可离别,幽怨心头,才下眉尖,眼中有泪,心中有你,只是无法拥有,一切成幻梦!
岳停风见他捏捏呆呆,心神不属,仿佛魂出窍外,不在体内,知他为情所困,难以自拔。他又何尝不如此,为着清心格格自甘为王府侍卫,不想这清心格格却嫁于海查布,让他如堕冰窖,说不出的苦痛!可是他不甘,他要得到清心格格,可是格格依旧心心念念她的袁大哥,仿佛这一生都不可以分离!岳停风不由怒火中烧,痛苦让他失去理智,便处处留意,厮机拿下袁承天,将他杀了,非但可以得到轩辕神剑更加可以摧毁清心格格心中那挥之不去的思念,也间接报了自己的仇——因为他要清心格格伤心难过这一生,自己得不到,也要毁了她——这便是他的座佑铭和当年奸雄曹阿瞒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话语如出一辙,一样心胸狭隘,一样自私自利,一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眼见铬铁便要印在袁承天的胸膛,命在倾刻。忽听外面有猿猴吱吱乱叫,有一只体形颇大的猿猴猱身而进,爪子中竟拿了一根短棒,当头盖脑向这穷凶恶极的岳停风打下。岳停风方才一时情急,忘了关石室的门,不意被猿猴寻隙而进。他也顾不得去铬袁承天,抛下铬铁,向这猿猴一掌拍去。这猿猴终究不是岳停风敌手,想这岳停风浸淫武功十几年,内力浑厚,不可小觑。那猿猴受力,吱晓叫着痛苦地向外跳跃而去。
岳停风恼恨这猴子坏他好事,提掌追出。只见那猿猴猱身攀藤附葛,身形甚为灵便,不一刻便在寻丈开外,向他吱吱叫着,挥着毛茸茸脏兮兮的爪子挑衅。岳停风心想:好畜生,惹得我性起一掌拍死你。他顺势追去。行到中途,忽觉藤葛悬空,没有了着力,心想不好,定是这猿猴做了手脚,这下要糟了。只见不远处猿猴双爪一扯,将这藤条尽数扯断。岳停风想要身子上跃,已是不能,因为上面飞下石块向他批头盖脑打来,原来山巅那群猿猴看见这杀死主人的仇人,早已急不可耐,纷纷拿起石块向他砸来,要他为死去的古剑老人偿命,这也是天道好还,诚不欺我。
岳停风身子向万丈悬崖堕下,只听他凄惨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久久不绝。
袁承天死里逃生,全仗这群猿猴,他站在石室外的空地,眼见岳停风落下万丈悬崖,自己却无能为力,因为手有手镣,脚有脚镣,行动多有不便,否则他也可以施以援手,而今只有看他堕落悬崖,而无能为力,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沮丧和苦恼。他虽受世人贱视,然而心中依然有爱人之心,于世平安喜乐,可是眼见人死而不能救之终究是为平生之憾事!
他手镣脚镣在身行动多有不便,无法攀缘藤葛而下,正自苦恼,不意一只猿猴吱吱叫着而来,爪上犹有一串钥匙,晶光闪亮。袁承天心中一动,这可不是岳停风身上所挂那串钥匙么?那只猿猴将钥匙放在袁承天手中,便又跳着走开了。袁承天用钥匙打开左右手上的铁镣还有脚上的铁镣,便觉心中阴云一扫而逝,觉得神清气爽,抬头看天是天,山峰叠嶂,藤葛漫延,一时间山涧时不时传来鸟鸣其中,似乎下面还有山泉之声,叮咚作响,这岂非就是世外桃源——山花为我开,鸟鸣为我歌,山川大地为我屏障,山泉溪水可以濯我足,山谷之幽远,而无闹市嚣喧,无车马喧,无尘世俗想,于此而想见渊明先生,如梦中相逢小酌数盅,说古看今,事非成败转头空,不见昔日英雄,只有山河夕照红!
他见群猿在这山之巅向他招手,意有所为,心中不禁一动,便攀缘藤葛而上,及至山巅,只见平地之上隆起一座石冢,心知这是古剑老人的石冢。他心中不禁悲凉丛生,伤心万古,人之于世,究竟为何?他竟怔怔痴痴,仿佛梦入神机,回想往日,多是悲苦:仿佛一颗天外流星,划破苍穹,只身来这世上,不为其它,只为度劫,也许脱厄不是所在,匡扶乾坤,济民于世才是目的,——可是他终究渺小,力有不逮,空有天下之志,而无所成,终是遗恨!
他向古剑老人石冢拜了三拜,心中默默祝祷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人间纷挠,愁苦尽多,不来也罢!
山下之路崎岖不平,山石多是陡峭,不知山花犹在晚秋冷风中开放,山路之旁更有桃子和柿子。袁承天走得累了便随手摘了来吃。天忽而下起了雨,渐下渐大,山路变得泥泞起来。袁承天抬头只见夜雨朦胧中有炊烟冉起,只见不远山坳平地上有一座偌大庄园,有人说话远远传来。
他来到切近,只见大宅门匾高书“紫气东来”。袁承天叩打门环,不一刻有个年老管家走来,开门见是一个衣衫尽湿的少年,不觉一怔,问道:“公子你找谁?”袁承天将来意说了。这管家便带他来至厅上,只见这大宅主人气宇不凡,眉宇透着与众不同。他见袁承天衣衫尽湿狼狈的样子,便招呼管家去别院厢房沐浴更衣再来。袁承天向这主人道谢,不意背后轩辕神剑跌落于地,发出当当声响,刺人耳鼓。这主人便俯身拿起,不觉入手冰寒,只见剑古色斑斓,熠熠生辉,发出夺人目光,便知不是凡品,必是一件神兵利器,心中不觉一动,只是脸上不动声色,将轩辕神剑交给袁承天。袁承天不以为然,将剑重又插入剑鞘,便启身和管家沐浴更衣。
当袁承天重回大厅,只见大厅中多了一个明媚照人的女孩子,当她见到袁承天眼前不觉一亮,心为之动,原来世间还有这样标致的少年英侠。
袁承天便叩问主人名姓。这大宅主人笑道:“区区藏剑山庄,在下唐之约,这是小女唐婉心!婉心还不见过公子。”这少女唐婉心裣衽为礼,便低下头不再仰视。袁承天也将自己名姓告之。这唐之约听了忙起身来至切近,注视良久才说道:“原来公子是昆仑门徒,难怪如此英气挺拔,在少年英侠一代中绝无仅有。”唐婉心羞见生人,不觉面红,悄悄退下。
唐之约笑道:“小女羞见外人,公子勿怪!”袁承天道:“不妨!”唐之约道:“我看公子身上有伤,不如在敝庄休养几日再作打算。”袁承天经他提起,便觉四肢百骸痛得难受,更兼这几日只听桃子,体肤难免禁受不起,经过这一路山路行走,更是不堪。衣衫破绽处尽有岳停风鞭笞之伤痕,虽已结疤,一经雨淋又且开裂,便觉似被万千虫蚁咬噬,一时痛苦难当,说不出的难受,加上一路奔波,疲惫在身,真得好想歇一歇。他便不再拒绝,在仆人引导下来到一处别院,只见院中有剪秋萝,木芙蓉、地瑾花、还有蔷薇花在风中摇曳,发出淡淡地香气。
这时天已放晴,只是天空依旧阴云密布。袁承天着床既睡,这几日实在困乏,所以头一挨枕头便酣然几睡,心无所恋。
又过几日天空晴郎,山中莺啼鸟叫,甚人怡人心怀。袁承天走出别院,只见后面是山,虽不甚高,却是陡峭,只见山巅有一座凉亭。他性之所至,来到这凉亭,只见山崖中突出的花树将这亭子拥护其间,四下甚是清新可爱。他放目四望,只见东南是巍巍帝都,红墙黄瓦甚是夺人眼目,禁城之内可见宫女和执事侍卫都行色匆匆,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他想:人生世间有多少事情可以随心所欲,不为外物羁绊?可是谁又能做到,便嘉庆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还有太皇太后约束,更加有祖宗家法的施行,处处为人制肘,有时不得施展拳脚,以至被佞臣所趁之机,祸乱朝纲,甚是憾事!何如身在青山忘其忧,我随清风看其月!可惜终究也不行,如果人人逃避事外,那么天下事岂可为之!
忽然身后有女子声音说话道:“公子,早上雾众霜浓,小心着凉。”袁承天转头只见是唐婉心。只见她黛眉如月,脸如霜玉,仿佛冰清玉洁。袁承天道:“唐小姐你怎么也来这后山?”唐婉心道:“公子你是袁督师后人?”袁承天道:“不错,唐小姐你怎么问起此事?”唐婉心道:“公子你莫如速速离去,晚些时候只咱祸及己身。”袁承天怔了一下,不明所以,问道:“何出此言?”唐婉心道:“公子,实不相瞒我爹亦是反清复明人士,我怕不久将来清兵爪牙寻来,祸及公子。”
袁承天道:“义之所在,份所当为!纵有祸端,在下亦要助拳唐庄主!——只是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唐婉心低头,用手捻动衣衫,说道:“凭我的直觉!——因为几日前有人身受重伤,从谷底跌跌撞撞走来,面目血污,几不成人样,来到山庄。我爹仁慈,救治于他。只是他身穿官服,似是有司衙门中人,所以我便不高兴,当时心想爹爹不该出手救此人!焉知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后来从他口中得知姓岳,为什么受伤只字不提。又过几日伤势已愈,忽而不辞而别。我便预感事情不妙!因为我观那人面目虽也俊郎,却处处透着阴毒,似乎做事从来不留情面,过为己甚。我当时劝爹爹寻他回来问话,探究他的底细。可是爹爹却说我太过小心谨慎,大可不必。唉,我也是无法,爹爹宽大为人处世,可是世间尽有无耻小人,其实不得不妨!”袁承天便知这人便是岳停风,原来他跌下悬崖,竟而未死,反而被藏剑山庄主人所救。他伤好不辞而别,决非好事,因为这岳停风做事透着阴毒,只为荣华富贵,别的仁义道德在他眼中一文不值。可是此时此刻只有安慰,不能再说别的,让这位唐婉心姑娘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