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时间太晚了，而且我想你也不怎么方便。看来你只能先将就一下了。”
接过任宋演递来的毛毯与垫枕后，林允儿就摇摇头说：“没关系。况且只是一晚，我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娇气。”
不曾想，任宋演看了她一眼后说：“按常理，你就应该跟我想象中一样才对。”
从小说穿越到现实，林允儿度过的季节也由二月底的冬天转眼来到了即将步入八月之初的夏天。
尽管和“尹作家”在会议室里交谈时，她有脱下厚实的外套，但搭在内里的衣服仍然谈不上多么凉快，尤其是经过今天下午和一整晚的奔波以后，更是出了一身薄汗。
任宋演并未问她是否需要使用浴室之类的引人羞窘的问题，也没有自作主张地直接拿来一套临时替换的衣物；比起那些所谓体贴的行径，他似乎更理解眼下的这种处理方式才能让林允儿感到自在和适应。
这点细节上的表现也令林允儿进一步认识到了他骨子里的绅士风度。
只可惜相较于身体上的行为，这人有时候从嘴里说出的话就不太讨人喜欢了。
纵使已经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但当听到任宋演直言不讳地提及自己仅仅是个他“创造”的小说人物时，林允儿的心底还是翻腾起不悦与难过、乃至是有点忿恨的情绪。
她默不作声地抿起了下唇，站在那里没去跟任宋演争辩什么。
她满以为这样才是成熟的应对，却没想过她这一脸倔强的神态落在任宋演眼中，他只看见了一个受委屈的小孩子。
男人的眉峰动了动。他刚才的那句话还真不是有心嘲讽，而是习惯使然，所以即便意识到了不妥，他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补救才好。
毕竟过去十几年来，他说话一向是这么讨人厌，听过的人要么不需要他在意，要么就是和他关系好到不会去在意。
而此刻李纯揆等人若是在旁边的话，多半也能看出来他心里的想法。
从任宋演的视角出发，站在他面前的林允儿是个明明很伤心却要假装坚强的小哭包，但这会儿站在林允儿面前的他，其实也像极了一个别扭嘴硬的幼稚鬼。
如果让李社长来评价，两个人的水准只能说是不相上下。
“刚才上来的时候，你可能也注意到了。书房的位置在我家的西侧，这片区域都归我个人使用。像是客房之类的，则在另一边。”
既然说出去的话难以收回，那么转开这个话题就是缓解尴尬的最佳方式了。好在这也算是任宋演的强项。
“书房本身也不是给人休息的地方，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便，现在就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另外整理一间房间出来。”
被男人眼睛注视着的林允儿果然也很快没去在意任宋演刚刚的话。她大概也感受得出来，任宋演不过是单纯的嘴巴坏而已。
她意志相当坚定地说：“没事的！我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您不用再替我费心了！”
前不久在烤肉店里，任宋演说是给她三选一的权利，但无论是她抑或任宋演，他们实际上都能猜得到她最终会选择什么。
林允儿实在太想回家了，回到属于她的那个世界。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今天晚上也必须回到这幢房子里来，去搏一搏运气。
谁又说得准呢？兴许明早她一睁开眼，一切又会回归“正常”。
至于最佳的尝试地点，那当然就是她最初出现的这间书房。
因此，睡沙发也好、打地铺也好，林允儿的心意在决定跟任宋演回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可动摇了。
任宋演显然也洞悉了她的心思，没再劝说：“那就顺从你自己的意见。另外，有件事我想我该跟你提前说明，书房内部和这附近的监控今天晚上我不会关，理由我想你也知道。”
林允儿轻轻地点头说：“我明白的……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建议您尽量去记录一下。毕竟，这件事对您来说也很重要。”
“你能理解就好。还有一点，虽然可能只会住一个晚上，但在这栋房子里，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蝴蝶说，它应该能帮你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
任宋演这话说完，林允儿就见她正前方的天花板上有个摄像头亮起红灯，转动对准了过来。
“您有什么问题，只需要呼唤我的名字就行了，允儿小姐。”
“啊……是，麻烦您多关照了。”
基于长久以来养成的良好教养，林允儿下意识就冲着摄像头呈九十度猛鞠了一躬。
“对了，我顺便跟你说明一下吧。蝴蝶它是我家的智能家居系统，尽管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但你依然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真人来看待。”
“人工……人工智能吗？”
“嗯。这个概念要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你就当它是我家的管家好了，只不过平时看不见而已。”
听了任宋演的介绍后，林允儿就似懂非懂地再度点头。
终于把该说的话都交代完的任宋演也没再逗留下去，转身就拉开书房的双开门，离去前最后对少女嘱咐了一句：
“马上就要凌晨了，睡吧。”
“啊，好！”
望着被带上的房门，林允儿将垂落的头发挽到耳后，又很小声地道了句谢。
然后她就开始环顾四周，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竟然真的回来了……回到这幢在几个小时前还让她万分惶恐和不安的“阴森大宅子”里头。
初见时，这个地方可没给她留下半点好的印象。
不过现在，林允儿意外地发现，在不同的心境下，这间书房带给她的感观好像就发生了变化。
顶部的那几盏水晶吊灯，璀璨而明亮，把偌大一间房间照得纤毫毕现。
进门后左右两侧的墙壁内嵌着高大的书架，隔着防尘玻璃，层层排放整齐的书籍数量在令人咋舌之余，也不由得怀疑此间的主人究竟看过其中的多少。
至于房内的各类家具与装饰物，既雅致又纹饰精美，不出意料地全部带有鲜明的巴洛克风格。
举目望去，那股四处洋溢的古典和奢华的气息，仿佛是漫步走进了中世纪哪位贵族人士的家中。
在靠近落地窗的方向，踩着脚下昂贵的地毯，林允儿沿台阶慢步走上了那张宽长书桌所在的地台之上。
她看着这一尘不染的桌面与桌上那盏绿玻璃罩台灯，迟疑地伸出手，但还没碰到，又拢起五指地握紧收了回去。
“如果被爸爸和姐姐，或者是成员们她们知道，我居然敢留宿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可能都会狠狠地打我的后背吧？”
如此喃喃自语一句后，林允儿就面露苦笑，走回书房正中央的那片下沉式沙发区，弯腰拿起任宋演送来的那条毛毯。
事实上，除了别无选择，促使林允儿跟着任宋演回家的另一点因素就在于她今天见到的李纯揆几人。
明明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林允儿却奇怪地依然愿意相信这群姐姐的品行，她愿意相信她们，进而也就愿意相信被她们所信赖着的任宋演。
这才是她目前尚且能够如此从容的原因。
“但是话说回来，‘林允儿小朋友’又算是怎么回事啊？”
手上的动作停住，想起此前在天文剧场里的那番遭遇，刚才还满心忧郁的林允儿就情不自禁地撇嘴。
她可不是笨蛋，有的事起初想不通，后来也就明白了。
“虽然是好人，但性格隐隐挺恶劣的样子……”她眯起眼想了想，便在心中予以自我肯定。
嗯，是个坏小子呢！
……
“蝴蝶。”
在房子的另一间房间里，任宋演看着监视画面上准备就寝的少女，突然开口呼唤了一声。
“是，我在。”
在众多显示器的屏幕上冒出一只由光形成的蝴蝶，它漫无目的般飞舞着，从一面屏幕游荡到了另一面屏幕。
“您有什么吩咐吗？”那道发声标准的中性嗓音从显示器旁的音响里传出。
“你之前真是通过那些设定集里的画认出她的？那为什么你没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或者是启动家里的安保程序？”
“我的系统将她判断为来访的客人，根据您以往的设定，当您有事外出时，只需要在事后发送给您客人到访的通知即可。”
“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是我的客人？”
那只蝴蝶停止了下来，它落在距离最近的那面屏幕上，缓缓扇动的双翅如同在对任宋演眨着眼睛。
“难道她不是您的客人吗？”
任宋演皱了皱眉后拿起手机，点开一个新的视频文件。
这是他前面获取的山脚下的那则监控录像。
在反复把林允儿坐上出租车的镜头看了好几遍后，任宋演又出声问：“依据你的人脸表情分析，她今天晚上整体的情绪如何？”
“不敢置信、伤心、迷茫，还有一点崩溃。”中性嗓音快速且平稳地回答着。
任宋演搁下手机，他把自己平常外出携带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也放在边上。他瞧着电脑上打开的文档，视线在上面划过，随后，在一段文字上定格。
『夜晚已经过去了，人生的光明现在才要开始!加油，张清晨!』
“人生的光明啊，”任宋演忽地感叹一声，“也对。换成任何人遇到这种事，应该都会这样吧。”
他往后靠着椅背，闭上双眼，嘴中如在呓语：“就像我当初一样……”
显示器上的蝴蝶又飞起，满屏洒落灿烂的光点。
“是啊。”它附和地回应，“就像您当初一样。”
“呀，你真的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男人睁开眼笑了笑，“我有时候觉得你说话不走心这一点还挺像人的。”
“事实上，那正是我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显示器上的蝴蝶依旧自顾自地在舞动。
任宋演脸上又略微浮现出好笑的表情，余光却留意到监控画面上的些许异动。
铺好毛毯和垫枕后，林允儿就关掉了书房的照明，在沙发上躺好预备入睡。
只是不知为何，在摄像头的记录下，少女裹着毛毯的身影总是会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犹如一只爱翻肚皮的毛毛虫。
“这是在做什么呢，这个笨丫头？”
……
“快睡吧快睡吧，多大人了……”
闭着眼念经一样地嘀咕半晌，林允儿又叹了口气。
她睁开眼睛，瞅了瞅这间失去灯光后就静得吓人的豪华书房，旋即就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
说实话，她明白自己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夜里怕黑的小朋友，问题是她确实无法控制这种害怕的心态。
看来她之前还是过于乐观了，几小时以前那场穿越之初的糟糕体验着实给她创造了一段极不美好的回忆。她原以为她能轻松克服，但事实证明她不行，至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没办法摆脱影响。
“早知道刚刚就留几盏灯了，不过这么做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不敢在黑暗里睡觉——”
“啪！”
嘟嘟囔囔的声音还没停下，淡而柔和的灯光就在她头顶上方倏地亮起。
暖色调的睡眠灯笼罩着洒下一片光明，丝毫不显得刺眼，只让人感受到融融的氛围。
愣住的林允儿迅速意识到了什么，她悄悄瞥向自己对面一台亮着红灯的摄像头，神色颇为不自然地背过身去。
但是没过几秒，她又把身子转回来，微不可察地吸气，选择大大方方地闭起眼睛。
她并不知晓的是，在摄像头的画面中，她那抿成一条的唇线与揪住毛毯边缘的手指，早就将她的紧张暴露无遗。
同样打开了一盏照明灯的监控室里便响起一声轻笑。
坐在监控前的男人莞尔地拿上手机和电脑起身。
“晚安。”他低声地说。
……
与此同时，原先裹在毯内紧闭双眼的少女也在不知不觉间，伴着涌上来的睡意，安心地舒展开了眉尖。
“晚安……”她用低不可闻的音量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