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新娘救出的这个女子,真是个苦命的女子。不过,她刚出生的时候,她的命运之苦还没有显示出来,或者说基本上没有显现出来。她的父母亲守着三间草房,几亩薄田,忙时种种谷子,闲时养养蚕儿,倒也能让她吃饱肚子,穿暖身子。她刚出生时,虽然因为她是个女孩而使父亲感到有些遗憾,但遗憾归遗憾,父母亲还是把她作为宝贝疙瘩抚养的。有好多记忆还在她的脑海中保存着:父亲把她抱在怀里,她感到父亲的胸怀很宽,很温暖,父亲把她驮在背上走路,她感觉就好像在空中一晃一晃的飞动一样。直到六七岁了,她还是以父亲把她高高地举起为最大的快乐。
有一天,她想让父亲驮着她上集市玩耍,看好多的人用各种花草比输赢,看村上集市里的鸡鸭鹅和鸡蛋鸭蛋以及硕大无比的鹅蛋。可是母亲说:你父亲已经走不动了,你父亲正在床上病着呢。她扫兴了,感到了极大的失望和失落。在她的记忆里,从那之后,父亲大概在床上躺了半年多。后来,父亲终于从床上起来了,但是身体很虚弱,行动一点也不利索,不敏捷。父亲对她说:巧儿,——巧儿是她的名字——你已经长大了,爸爸已经驮不动你了。你要出去玩,就跟娘在一起,或者跟娘说一声,你自个儿出去玩,但只能在家前屋后,不要到远处去。到这时候,巧儿才能把一个人的身体跟疾病的概念联系在一起,她才基本上理解:父亲身体被疾病缠绕,已经基本失去劳动能力了。
从此,她家的生活开始走上了下坡路。用方言土语讲就是,王瞎儿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因为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忙碌,因此田里往往歉收;蚕儿也养得不多,有时很是卖不到好价钱,甚至几乎挣不到钱。
有一天,母亲出去到田里劳作,巧儿和父亲在家里用桑叶喂养蚕宝宝。那第一轮还没有完全喂完,忽然听到外面瓢泼大雨的声音。那是夏季,有时候大雨暴雨说来就来。巧儿和父亲第一遍喂蚕完毕后,坐在门里眼巴巴地朝门外看,外面的雨越下越狂暴,父女俩望着狂暴的雨,心里为巧儿的母亲担忧得不得了,但又不知道巧儿母亲具体到达了什么位置,又无法给巧儿母亲送挡雨的斗篷和蓑衣。父女俩只是望着暴雨而白白地发呆,担忧。突然,外面一个闪电,整个天地间都好像金光一片,几乎在同时,一声炸雷声响,好像半个天都被劈开了。后来,又先后出现了几道闪电,几声炸雷响,把巧儿吓得魂飞魄散了似的。而父亲也只能呆坐着念叨:“菩萨,让雨停停吧。”
半个时辰之后,暴雨终于停歇了。父亲叫巧儿站到家的南边向远方眺望,看巧儿母亲有没有回来。巧儿一直走到家的南边,向田头方向远望,用目光搜寻,看能不能望见母亲回家,可就是没看着。巧儿父女没有办法,巧儿父亲只能强拖着病体跟巧儿一起到田里寻找,找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发现巧儿母亲横躺在一棵大树下,身体蜷曲在那儿。父女俩慌了,走到她面前一看,发现早没了气息了。后来又发现她脚底下好像被烧焦了一块似的。
“没得命啊,你怎么被天雷打死了啊!”巧儿的父亲恐怖而悲惨地叫喊了起来。
巧儿更是悲痛得支持不住,使劲儿地摇晃母亲的遗体嚎啕大哭不止。
后来,村子远远近近的陆续有人赶过来。但好多老者和成年人都认为被天雷打死的人是歹人,是引起了天神的愤怒才如此的。因此,他们对巧儿母亲的死并不同情,甚至有人轻声地提醒大家迅速离开,以避免沾上晦气。于是,来到现场的人多半只是观望了一阵便默默地走开。巧儿父亲实在没有办法,花了二两银子央求两个身强体壮的人挖了个深坑,用麦秆儿裹了巧儿母亲的遗体埋进了深坑里。从此,一条生命便告永远离开人世。
巧儿的父亲硬是咬紧牙关一般跟生活抗争,他拖着慢性病的病体,吃尽了千辛万苦,把巧儿拉扯到16岁。这年春天,里正家派人到巧儿家来说亲。巧儿的父亲极为高兴,认为巧儿能嫁到里正家,也算是攀上高亲了。如果一旦女儿有了好归宿,他也就死而无憾了。说实在的,里正家下的聘礼,在全乡里说来,还是算不轻的聘礼。订婚后的次年,女儿就嫁到了里正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吃饱穿暖,还是不成问题的。毕竟是里正家,比普通的农家还是胜过几分的。这么一来,巧儿的父亲,几乎是每天,笑容不停地挂在脸上,身体也好像好转了许多。可是,一年,两年过去之后,巧儿一直不曾能够有身孕,把几个长辈人简直急得什么似的。结婚初头的几个月,巧儿的丈夫待巧儿还是很不错的,但因为老是不见巧儿的肚子有动静,就渐渐地对她冷漠,不满,直至怨怒,最后竟动不动就拳打脚踢起来。巧儿丈夫不能再容忍巧儿没有身孕了,就当着长辈及几个族人的面休掉了巧儿,把她赶回了原家。巧儿父亲当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从此一病不起,死活不肯进食,数日后便咽了气。巧儿用麦秸、杂草和草绳裹捆了父亲的遗体,把父亲埋葬了。在其第二天,她自己一个人带上了麻绳及木墩做的凳子,走进了树林,准备结束自己所有的一切。而正在她实施的时候,我和我的新娘赶来了。
我们听说她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之后,我马上对她说:“简直是岂有此理!你没有身孕,就一定是你的问题?——恕我问你一句,你丈夫在你之前娶过女人吗?”
巧儿抬起她那忧伤的眼睛说:“听说娶过一次的,但我不便追问这个事。”
我说:“再恕我追问你一次,你丈夫的前妻有过孩子吗?”
巧儿:“没听说过,好像不曾有过。”
我说:“这就对啦!这就更能说明,你不曾有身孕,不一定就是你的过错,七八成就是你丈夫的问题!你是救了落水狗,反被咬了一口!”
我新娘在旁边也忍不住说:“他还揍你呢!你没有揍他就不错了!”
我说:“巧儿啊,——我直接叫你名字,你不会生气吧?——你从现在起,就振作起精神来!坏运也许很快就会过去的。你还年轻,人又长得好,愁什么东西!首先当吃就吃,当喝就喝,当睡就睡,把田里庄稼摸摸好,然后,好好找个婆家。不一定要什么富贵的,只要遇到老实勤劳人,只要能过日子,就把小日子过起来!然后,生养一两个孩子,也许再多个把,活出个样子给人看看,让你前面瞎了眼的丈夫、公婆看看!——我们也不是要你怎么报仇,怎么找人也去揍他,而是希望你活好了,把他们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