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卜式的弟弟和弟媳妇之后,我们就没再往前走,而是走了一次“回头路”,回到了我们的临时居所。傍晚时分,我们朝着夕阳的方向飞去。那有几分凄美的阳光并没有对我们的心境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我们没有把每次的太阳升太阳落跟人生的阶段和处境联系起来。望着太阳渐渐下沉,我们并没有生出浓重的伤感。太阳刚一下山,我们就找到了合适的降落地点。简单的晚饭之后,我们稍稍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就迎来了满天的星光,整个天空都洒满了柔和的美。哦,星星,似儿童的眼睛,似青年的眼睛。
但两个时辰之后,星光渐渐地被淹没了,天地间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如果是从屋内灯光下突然来到屋外,那就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但我们一直都在外面漫步的,所以,也还好,在我们的眼前,黑暗并不十分浓重。当然,也因为我们心里有光。因此,在我们前面大约三四十步的地方,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子的身影,就被我和妻子发现了。
我们站住了。
女子模样的身影渐渐向我们走来,在离我们五六步远的地方,她站定。
我首先发问:“请问大妹子是何方人士?从何而来,到何处而去?”
她回答说:“请两位不要靠近我,我已经是阴间一鬼了。我们阴阳相隔。也请两位别先问我是什么人,如果两位以诚待人,则请先告诉我你俩是何方人士,准备有何贵干。”
我说:“好的。请大妹子放心。我们是远方人士,新婚后外出旅行的,就是想走走我们没有走过的地方,看看我们没有看过的景观而已。我们想尽情释放我们平日工作的压力,回家之后再努力工作。如此而已,别无目的。”
女魂:“再请问二位,你们跟魏国大将军晋鄙是不是有亲友关系?你俩是真的不曾有人指使你们来吗?”
我回答:“请大妹子放心,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晋鄙将军,绝对不曾有什么人指使我们来。我们是外地人,只是新婚外出旅游而已。”
女魂:“那好,现在我们可以互不相害了,现在就是兄弟姐妹了。”
我紧接着说:“好的。——既然大妹子害怕什么晋鄙将军,又担心有人会继续戕害你,那大妹子一定遭受了一些恩怨和苦难吧!我们愿意倾听大妹子经历的一切,并且,我们可以发誓,绝对不会做出有损于大妹子的任何事。——我们愿闻其详情。”
女魂:“那好吧,你们原地而坐,我也原地而坐。听我慢慢道来。”——下文的“我”即“女魂”也。
……我本来是一个平民人家的女儿。我家也基本上属于男耕女织的人家,兼及畜牧业。我小时候在父母的爱护下,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到成年后,我回忆起童年的那段时光,感觉那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可是,人还是无法阻挡地要长大成人,正像后来有些中老年人所说的那样,人是无法阻挡衰老、疾病和死亡的。人长大以后就再也不能保持原有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方式了。我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忽然就像拐了个弯子似的,或者说像是抛到了一块新的地方。——朝廷到民间来招收女孩了。人人都认为能够被朝廷选中,不但自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且还能连带到父母、家族及亲友,那真是由地上飞到了天上,到了玉帝佬儿王母娘娘生活的地方了。不过,那时,作为十五岁女子的我,一切除了稀里糊涂,就是懵懵懂懂。我机械似的跟着朝廷派来的太监走,又糊里糊涂地被选中。我父母亲甚是高兴,但骨子里似乎也舍不得我的离开。
我到了宫中,比那些丫鬟要快活一些自由一些,不需要伺候人,也能吃得饱、穿得暖,但就是寂寞,虚空。我想家,想父母,想家乡,想小时候的玩伴。人真的有点奇怪,一旦离开了家乡,那家乡就越发显得亲切、温暖、良善、情意深厚。什么叫一草一木总是情,我就是在离家几年后体会出来的。——天天呆在家里,可能就永远没这个感觉了。
后来,大概是君王因为我相貌长得好,人也温厚柔婉一些,就好像特别的喜欢我。所谓的特别喜欢,也就是君王在我这里过夜的次数比较多。君王第一次和我过夜的时候,我是又惊又喜又怕,整个人间好像都变得陌生了。我想: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怎么会是这样的呀?至此,我又一次地陷进了别样的生活。这不是我主动的选择,是我被陷进去的。可是宫女们没有一个这样认为,都说我是狐狸精,我是耍了手腕的。说我不配具有荣耀和显贵。就这样,虽然君王恩宠了我,但骨子里,我被嫉妒和愤恨所包围,我变得更加的寂寞和孤独,有时候就是呆望着苍茫的天空。
我万万没有想到啊,因为我的入宫,被宠,在我的家乡,也引起了别的家族对我父亲的嫉恨。我父亲这人,凡事往往还是能退让两步的,但是,在父亲退让两步之后,他老人家却绝不肯退让第三步,于是跟异族的矛盾更加激化。
醉过知酒浓,离家久了才能感受到什么是归心似箭。我趁着君王高兴的时候,向君王提出我要回家省亲一趟的请求,没想到君王当即恩准了,我高兴得什么似的,恨不得像鸟儿那样张开双翅飞到父母身边。宫里的一名姓张的公公帮助安排了我具体归省的日子,我记得时间定在四月十八。我天天巴望着,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好不容易过了四月十五,近了,近了,再过两天就可以见到父母了。可是,就在四月十五的这天夜里,大概三更天了,张公公通知我,说,我的父亲在四月十五的凌晨,被人刺杀了。哪想到啊,我离家之后第一次回家省亲,却见到的是父亲的冷冰冰的尸身。我反复呼唤着父亲,可父亲再也不能跟我说一句话了。……
……说到这里,女魂哽咽了一下。
我和新娘劝她:“大妹子不急,喝口水,慢慢说,我们正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