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
冷静。
冷静!
陈玄策此时的大脑无比清醒,手掌死死的抓着大腿,强迫着自己冷静,不在脸上露出一点异样。
他悄悄打量着那哼着轻快的调子,搅弄浓汤的店家,缓缓挪动脚步,埋头就要离开。
“小兄弟,你还没付账呢?”
骤然间,一道苍老的沙哑声音在他身侧响起,是个浑身干瘪的老叟。
一瞬间,陈玄策就感觉热闹的集市陡然沉寂,在一片死寂的空气中,街上的鬼物死死的盯着他。
那艳丽的女鬼盯着他的皮囊舔了舔嘴唇,残疾的汉子看着他的眼珠若有所思,抱着头颅的小姑娘凝视着他的脖子,似在思考如何摘下他的头颅。
“客人,您不会没钱吧?”
店家不知何时来到陈玄策身后,声音幽幽,隐约间,似乎有磨刀的声音响起。
陈玄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真没钱也不打紧。”
在陈玄策看不到的背面,店家的嘴巴裂到了耳朵,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您可以抵账!”
冰冷的刀尖抵在陈玄策后背,伴随着店家话语缓缓滑动。
“鲜美的心、腥臭的肝、细嫩的脾、软绵的肺、骚香的肾还有耐嚼的肠子......这些都可以抵账,客人您要选哪个呢?”
店家话语方落,群鬼恶相毕露,眼里闪着贪婪的绿光,缓缓将他围住。
仿佛下一刻,就要一拥而上将他分食。
陈玄策惊急反怒,一双眼睛瞪大,似要择鬼而噬,死前也要逞逞威风。
忽然,一只手掌悄无声息的搭上陈玄策肩头。
陈玄策大惊,下意识就要反击,却被死死扣住了身子,嘴巴也被捂住。
“这账,老道我帮他付了。”
.......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惨白的月光穿过重重树影,撕成斑驳的碎片洒落在这荒山野岭上。
残破的寺庙里,供桌上的神像早已破烂不堪,颜色暗淡的头颅都摔在地上。
陈玄策喘着粗气,靠在蛛网斑驳的柱子旁,借着被依稀的月光,看清了将他救下的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年迈的老道。
老道头发花白,盘着道士发髻,发髻上只插着一根普通的木簪,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旧的蓝色道袍,袍上绣着八卦与日月星辰,脚上穿着一双黑白十方鞋。
陈玄策平复着紧张的心情,朝老道拱手道谢:“谢谢道长今日救我一命。”
哪知,这救他一命的老道脾气似乎有些古怪,脸色带着些愠怒。
“你是哪家道观的弟子,居然敢这么鲁莽,不带鬼钱擅闯鬼市,要不是老道来的及时,你已经被那群恶鬼分食,心肝脾肺肾拿去臊子,脑子拿去当玩物,骨头要么当柴,要么当饰品,落不下一个全尸!”
看着老道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陈玄策哑口无言。
“我也不知道来取个材,还能碰到鬼市这种东西,不说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吗......”他低声嘀咕着。
“什么建国之后不许成精?大乾什么时候有这个说法了?”
老道闻言,满脸诧异,他活了大半辈子,怎么没听过这个?
“大乾?”
陈玄策愣了愣,什么大乾?
老道仔细打量着陈玄策,看着他那半长不长的头发和脚上那与众不同的运动鞋,脸色古怪道:“你莫不是来自海外?”
陈玄策意识到有些不对,强打着笑意道:“道长您别开玩笑了,我一个土生土长的普通大学生,怎么可能是海归。”
“对了道长,您有手机吗,可以借我打个电话吗,我失踪了两天,得给家人和学校报个平安才行......”
陈玄策看着老道越发古怪的眼神,那仿佛没有听说过手机的反应,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有些艰涩道:“道长,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乾国,沧元州,广信县地界。”
老道的回答仿佛一道雷霆,径直击中陈玄策。
霎时间,一个荒谬的念头出现在陈玄策脑海,令他沉默下来。
老道长见状,原先有些愠怒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没有追问下去,反倒主动岔开话题道:“老道道号一眉,俗家姓林,自小在茅山修行,常人都唤我声林道人。”
“小子,你姓甚名谁?”
“姓陈,名玄策。”
“陈玄策么,也好。”林道长微微颔首。
陈玄策微微抬头,声音有些沉闷:“林道长,刚才的鬼市,在这世间很常见吗?”
林道长闻言,不知想到什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在这大乾之内,有捉不尽的妖,杀不尽的怪,度不完的鬼。山野之间有精灵,江河之内有龙神,天地之间有仙佛,你觉得鬼市常见不常见?”
陈玄策一怔,不等他说话,便听林道长接着道:“人有魂灵,死后为鬼,不论怨鬼、恶鬼、厉鬼还是什么鬼,它们躲过了地府阴差,于世间游荡,久而久之,群鬼聚集,这些鬼祟聚集之所,便是鬼市了。”
“鬼市之内,鱼龙混杂,真修外道,恶鬼妖魔,应有尽有。寻常人闯入,不出意外,便会成这些鬼祟的盘中餐。”
闻言,陈玄策心中一阵后怕。
“老道这番能救下你,多少有几分的运气,也许是你命不该绝吧。”
林道长有些释然的笑道:“老道我捉了一辈子的妖,临了还救了个人,虽不是我道门弟子,却也是一件大功德,算是值当了。”
陈玄策听得有些不解,刚要说话,便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夹杂着人声由远处传来。
顺着声音看去,很快,便见到一个古代衙役装扮的汉子,举着一根明亮摇晃的火把走到了庙门。
“莫大人,找到林道长了!”
是林道长认识的人?
陈玄策下意识转头,看向林道长的位置,那里空无一人。
只是身前不远处,有一具几乎填满了整个破庙的诡异蜘蛛尸首。
那蜘蛛尸首,上身是裸露的六眼女子,下身是蜘蛛,脑上插着一把三尺宽的铜钱剑,黑血凝固。
而在这蜘蛛硕大的足肢上,是林道长躺在神像断头之上的染血遗体。
惨白的月光穿过疏漏的瓦片,照在林道长残缺的尸身上,他的胸前被蜘蛛足肢穿过,殷红的血液已经凝固,早已没了声息,只有无神的眸子,死死凝视着靠在供桌旁的陈玄策。
陈玄策倒吸一口凉气。
人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