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并未逃离鬼市,而是被群鬼抓住,手艺娴熟的老鬼把他就着葱姜丢进了一个蒸笼,逐渐升温的水汽将他包围。
撕心裂肺的痛苦在陈玄策每一寸皮肤蔓延,他感觉自己的四肢正在融化,皮肤被高温的热气蒸的通红。
他拼命的挣扎,嘶叫,想要打破眼前这片黑暗,想要朝天怒吼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四肢却被死死按住,仿佛鬼压床一般,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那压住盖住自己的蒸笼盖,只能眼睁睁看着蒸笼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听着蒸笼之外的群鬼七嘴八舌的讨论从他身上的哪一个位置开始吃起,眼睛、舌头、脑花、内脏、又或者人鞭......
我草住手!
陈玄策猛然从床上惊醒,满脸惊魂未定。
第一时间检查身体各处,尤其是掀开裤子看了小陈一眼,还好全身上下都健全。
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他已经被林道长所救,这是一个梦。
稍微安了安心,一股恶臭传入鼻腔,陈玄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干巴巴的灰黑污垢,散发着五百年没洗澡一样的浓浓臭味。
这时,陈玄策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正疑惑着,一个包着头发的老妇人推门而入,看着床上坐着的陈玄策,也闻到了那股浓郁的味道。
“老身正好烧了锅热水,若是道长不介意的话......”
陈玄策脸色微红,拱手道谢道:“有劳您老了。”
很快,陈玄策便冲去了一身污垢,全身泡在热水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皮肤变得白皙细嫩不少,而且感觉四肢百骸从未有过的轻松,就像坐了一个全套大宝剑一样。
“陈道长,衣服老身放在里面了,都是老身儿子的旧衣服,不知合不合适,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将就着穿。”
老妇人的声音从门外传入,陈玄策连忙道谢。
通过交谈,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原来他今早为众人超度之后,身体不支昏倒了,县令莫惊春担心他身体出问题,便让人把他送到了身为大夫的母亲魏大娘这里,并经过诊断,他只是饥饿和精神劳累导致的昏厥,给他灌了一些流食之后,便把他送到了房间里休息。
想到这里,陈玄策摸了摸肚子,虽然还是有些饥饿,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对了!
陈玄策忽然想起了昏倒之前见到的神异景象,当即闭目深思,很快,便再次看到了那在天地间浮沉的功德碑。
等他细看过去,却发现碑上的功德数从原来的贰佰壹拾叁,变成了壹佰壹拾叁,少了一百。
功德减少了?
他有些愕然,消失的功德去哪里了?而碑上的功德又有什么用?
陈玄策正想着,忽然一道明悟在心底蔓延。
洗筋伐髓!
那消失的一百功德,作用在了他的躯体之上!
而且不仅如此,功德碑上的功德,还可以提升功法、兵器、药材的品质,若是功德足够多,甚至还可以敕封神灵!
至于功德何来?行善事,斩妖魔!
陈玄策微微一呆。
......
洗完澡,穿上干净的衣服,腰带一扎,别说,除了头发不够长,陈玄策还真有古代翩翩君子的味道。
由于初来乍到,陈玄策在这个世界没有半点根基,只能厚着脸皮,跟魏大娘提出再住几天的请求。
好在魏大娘也不介意,反倒欣然应允,道:“反正老身那县令儿子也是个不顾家的,平时干脆就住在县衙里,家里空房子也多,陈道长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只是吃饭多加一双筷子的事。”
陈玄策有些不好意思,但身无分文的他,能做的也只有连连道谢。
魏大娘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出门,不消半会儿便提着个包裹回来。
这包裹上有把铜钱剑,长约三尺,陈玄策见过它,就在昨夜见到的那人面蛛的脑袋上。
“这是?”
“这是林道长的遗物,惊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直接烧掉又太可惜,又想着陈道长你早上忍着身体的不适为逝者超度,觉得你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交到你手里,总比烧掉要好。”魏大娘解释道。
林道长的遗物?
陈玄策呼吸有些急促。
林道长能将他从鬼市中救出,哪怕是与那人面蛛同归于尽了,也无法改变林道长是一个道家高人,而绝非是那种江湖老神棍的事实!
想到传说中的道家高人飞来飞去的记载,陈玄策心底火热。
接过包裹,对魏大娘再三道谢。
待吃完晚饭,陈玄策便迫不及待的回到屋里,点起油灯,把铜钱剑放到一旁,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解开包裹。
包裹之中,是一件换洗的道袍,一本快要翻烂的线装书,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皮、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还有一张玉牒。
“《茅山诡事录》?”陈玄策看着眼前这本破旧的线装书,眼前一亮,赶忙小心拿起,轻轻翻阅。
《茅山诡事录》记载着历代茅山道士,在世间游历,斩妖除魔的所见所闻,虽说是繁体字,但好在陈玄策大学时期有一门古代汉语课,所以对繁体字并不陌生,不会影响他阅读。
林道长生前应当经常翻阅《茅山诡事录》,不仅书页翻得有些烂了,在书上记载的各种见闻边上,基本都能见到林道长的随笔批注。
比如一则名为《狐联》的见闻。
这是一位茅山长辈路过某地,听到一个故事。
说是曾经有个姓焦的书生,在自家园子里读书。
有一天夜里,园子里来了俩只变化成天姿国色的狐狸精。
她们一进屋,就开始挑逗焦书生,用各种淫秽的言语勾引他。
焦书生很是生气,叱道:”岂有此理!我是个文化人,你们这样子有辱斯文,快给我滚出去!“
其中年长的狐女笑了:“真是个陈腐的书呆子。下界的鬼神,凡事都拿黑的当白的,何况这床上的小事呢?”
焦姓书生怒了,再度驱赶。
狐女不生气,而是说:“既然你是文化人,那我出个上联,你能对出下联,我就走。这上联是:‘戊戌同体,腹中只欠一点’。”
焦书生听罢,想了半天没有想出下联来。
狐女便笑着说:“文化人就是这样吗?还是我代你对上吧:‘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
旋即大笑离去。
林道长在旁批注——可笑迂腐书生,不识狐女之妙。
啪。
陈玄策面无表情的合上书册。
林道长在他心里的形象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