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微微挑眉,原本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仿若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贾玥,追问道,“此话怎讲?我送黛玉去贾府,一来可让她在那繁华之地增长见识,二来贾府与我林家亲厚,定能对她多加照拂,护她周全。”
“荣宁二府,虽说富贵荣华,声名显赫,但归根究底,也只能护得妹妹一时周全。”贾玥目光深邃如夜,仿若藏着无尽思量,稳稳地凝视着林如海,言语间满是审慎与忧虑。
林如海神情瞬间凝住,仿若被一层寒霜轻轻覆盖。
他双唇微抿,形成一道紧绷的直线,两颊肌肉不易察觉地微微抽搐。
眉头紧锁,眉心处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额间的皱纹也似被岁月之手瞬间加深。
眼神之中,诧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与凝重,那目光仿若穿透了眼前的贾玥,直望向更为遥远、深沉的未知之处。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抚着下颌,手指微微颤抖,显示出内心正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贾玥瞧林如海的神情,便知他对贾府荣宁二府的诸多事并非全然不知。
林如海在官场沉浮多年,又怎会对贾府的虚实毫无察觉,只是这送黛玉去贾府,或许是他在诸多无奈之中,权衡利弊后所做出的选择,如今贾玥一番话,无疑是将他心底那层不愿触碰的忧虑彻底揭开。
毕竟,贾家那些荒唐事,早已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可当今圣上对此却仿若未见,反倒接连赐予各种荣耀,这般情形,实在反常。
见林如海沉吟不语,贾玥心中愈发笃定自己的想法。
原书中林如海早早便送林黛玉去了贾府,而林如海,也在黛玉十岁的时候骤然病故,也就是说,其实此刻的林如海本早该不在人世了。
若不是这个人自己有了些警醒觉悟,为何没有早早送黛玉去那地方?
如此看来,这个世界,已然有了改变。
“侄儿不过是信口胡诌,姑父若要责怪,侄儿甘愿领受。”贾玥嘴角含笑,心想跟聪明人不必把话说得太透,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他故作轻松地起身,说道:“说来也巧了,今日得了姑父送我的书,且瞧瞧我送姑父的,也正是一本书,不知姑父可还喜欢?”
林如海听闻,缓缓接过贾玥递来的锦盒。打开盒盖,一方素绸之上,一本古朴的古籍静静安卧。那古籍封面色泽暗沉,似被岁月的洪流反复冲刷,其上“洛阳伽蓝记”五个篆字,笔锋古朴苍劲,透着厚重的历史气息。刹那间,林如海只觉时光倒转,往昔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婉娘尚在人世之时,贾敏听闻此书,满心欢喜,曾多次央托婉娘务必寻来一阅。
未曾想,时隔多年,今日贾玥竟将此书带到了他的面前。
“这《洛阳伽蓝记》,母亲生前千辛万苦寻得后,便一直妥善收藏着。临终之际,她再三嘱托我,定要将此书亲手交给姑父您。”贾玥神色庄重,语气中满是对母亲遗愿的敬重。
林如海轻轻摩挲着古籍的封面,感慨万千:“这可是北魏时期的奇书啊,以寺塔为碑,以故事为史。能寻到这个版本,婉娘当年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贾玥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小侄闲暇时翻阅过,只是其中诸多深意,侄儿实在难以领会,唯有书中描绘景明寺佛诞那段,印象颇为深刻。‘金花映日,宝盖浮云’,彼时场面之盛大,就连胡太后都在阁楼上慷慨抛洒钱财,赏赐百姓,洛阳城的繁华盛景,着实令人惊叹。”
林如海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眼中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你年纪尚轻,阅历有限,自然难以洞悉其中深意。北魏一朝,以佛兴国,却也因佛亡国。即便是那巍峨壮观的九层永宁寺浮屠,最终也逃不过城郭崩毁、寺观化为灰烬的命运……”
说到此处,林如海的笑容渐渐隐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贾玥微微点头,并不出声。
此时的屋内,静谧无声,唯有那古籍散发着悠悠古韵,似在诉说着千年前的兴衰荣辱。
曾几何时,风云变幻,战火纷飞,昔日的繁华竟如梦幻泡影,一朝破灭,只落得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那盛极一时的洛阳,衰败也不过在转瞬之间。
林如海的目光,不自觉地从古籍上移开,落在贾玥身上。
这一刻,他心底忽然涌起一丝恍然,原来不懂的并非贾玥,而是自己。
长久以来,他深陷于官场的漩涡与家族的繁杂事务之中,竟忽略了身边这少年的不凡。
再看贾玥,其神色沉稳,眼眸深处透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深邃与内敛,这孩子的心性,远比自己想象的深沉。
如今的贾府,恰似当年繁华之洛阳。
表面上烈火烹油,繁花着锦,实则内里早已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稍有不慎,便可能如那洛阳一般,辉煌倾颓,毁于一旦。
林如海想到此等,面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平静,他凝视着手中的《洛阳伽蓝记》,久久不语。
贾玥瞧着林如海的面色,便知他并非看不清前路。
林家乃书香世家,又是四代列侯,林如海五代成为探花郎,若说没有过人的见识与谋略,那是决然不可能的。
但正因为太过精明,太过在意朝堂局势的平衡与家族的安稳,反而陷入了混沌迷茫之中,难以抉择。
“侄儿还是多看些圣贤书吧。”林如海叹道,有一丝无奈,也有一丝疲惫。
“坐下喝茶,我这茶如何?”林如海换了个话题,试图转移此刻略显凝重的氛围。
“这是黄山毛峰,香气浓郁,口感悠然,真正是好茶!”
贾玥赞道,忽然心中一动,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姑父,近日我在扬州城中四处闲逛,听闻一些事。有位茶商抱怨,今年进购茶叶的成本没怎么变,可茶价却不得不跟着往上调。究其缘由,竟是运输路上的费用莫名涨了许多。”
他抬眼看向林如海,见他正专注倾听,便继续道:“这运输茶叶的,大多也兼营私盐买卖。盐价波动,茶价也跟着不稳,百姓们买茶时嘟囔几句,茶商们无奈,只能将苦水往肚里咽。”
贾玥故意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一丝忧虑,“我就琢磨,这盐政真是不容小觑,竟与民生息息相关,一点小变动,就能掀起层层涟漪,波及各行各业。”
林如海闻言,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