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彰显自己的洒脱无畏,也为了避免春节回家被催婚,何朵再次选择了自驾出游——位于西南边界线的高原入藏路线。这次陪她一起出游的,是好容易从宝妈困境中短暂挣脱出来的闺蜜张雁莀。
何朵提前做好详细的入藏攻略,订好了沿途的民宿和门票,其他细节再由二人在驾驶过程中随遇而安地调整。这条西南入藏路线极具挑战和特色,风景壮丽震撼,路线崎岖多变,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变化莫测让这里处处充斥着神迷的玄幻色彩。
春节大多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加上入藏路线最美的风景大多在夏秋两季,因此一路上同行或偶遇的驴友寥寥无几。壮阔的景观、稀少的人流,给自驾线路增添了不少浑然天成的悲怆气息。尤其是对何朵这类情感丰富的文艺女青年来说,可谓天时地利。再加上这几天来付朗的杳无音讯,更是时不时悲从中来,绵延无尽。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凹各种造型拍照合影,明明看起来欢欣跳跃,何朵的内心却始终无法真正开怀,就连吃饭也索然无味。弄得张雁莀也不忍心表现的太过开心,并且还要时不时对何朵进行劝说宽慰,多少有些扫兴。
入藏公路以险峻、奇诡著称,路况变化多端,常常出人意料。尤其是距离目的地的最后一百多公里,全都是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山雪原,空气稀薄、紫外线极强,两人不时拎起手持氧气瓶吸氧,各种防晒装备全都掏出来挂在脸上。苍凉的高山景观,偶尔闪现在眼前悠哉啃草的牦牛群,以及触手可及的蓝天和云海,让这段险峻山路美的刻骨铭心。
“拍完啦!上车吧?”何朵意兴阑珊,随便拍了几张照片便催促张雁莀启程。
“何朵,实在不开心你就喊出来。”张雁莀温柔地说道。
“唉,没用。就算现在轻松一点儿了,下一刻还是会郁闷。”何朵扫兴地说道。
时值年关,天气正冷的出奇,原本只能远观的雪山,如今实实在在地蔓延到了脚底下。二三十公分厚的雪路蜿蜒攀升到天际,两侧是漫山遍野的碎石块,路况险峻诡美。由于过往车辆极少,漫长坎坷的雪路上只有两条浅浅的车辙印孤独地延伸向远方。
“要不我来开吧?你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了。”何朵紧紧抓着副驾驶上方的把手,尽量稳定着左摇右晃的身体,对张雁莀说道。
“没事,我还不累。你昨晚没睡好,再休息会儿。”张雁莀说道。
“那就翻过山顶我来开吧!”
“好。”
何朵的情绪和身体状态一直不理想,在这危机四伏的路上,张雁莀实在不放心把方向盘交给她。
车子以二十公里的时速一步三颠地爬向山顶,寂静崎岖的雪山,前后无人的路途,让这段行程逐渐成为一种孤寂紧张的负担,二人的精神也越来越紧张起来。这时候可不能出任何篓子,万一车子坏了或者翻了,身处如此天寒地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别说救援了,没几个小时两人就得冻死。
“你说,像咱俩这样大过年蹒跚浪迹在荒野之地的女人,也没几个了吧?”
“那不好吗?多有意义!嘿嘿!”张雁莀笑道。
“大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咱俩就当是女侠走江湖,驱车闯冰雪了!”眼看着路况越来越差,何朵下意识地收起低迷情绪,主动调剂起气氛来。
“唉,唉,呵呵,唉,我没法接呀!嘿嘿!”张雁莀自嘲地笑道。
“哈哈哈!不惹你分心了,你专心开。”何朵笑道。
两人表面上若无其事有一搭没一搭开着玩笑,心里却都暗暗紧张,只是谁都不敢说出来,卯着最后一股信仰努力撑向山顶的方向。无论如何,只要汽车开上山顶,距离下山的路也就不远了。
然而越到距离山顶近的地方,积雪越发深厚。此时已近傍晚,能不能在天黑前赶到县城,成为了生死攸关的事情。
何朵及时收起情绪,一边努力捯饬着早已断线的导航,一边瞪大眼睛帮张雁莀照看路况。车子像一头孤苦伶仃的年迈老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挣扎着,终于在全身力气散尽之前,一跃登上了山顶。
“上来了!我们上来了!”
“哇!好壮阔呀!”
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间或点缀着一些大小不等的奇形石块,每一处都浑然天成,鬼斧神工。何朵按下窗户,把手向上伸去,感受那种触摸到天空的真实幻觉。不过没几秒种就迅速灰溜溜缩了回来,紧紧关上车窗,因为车外的气温已经低至零下十几度。
看着眼前伸向天际的更加深厚的积雪道路,两人没兴奋多久,心就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脚底下那条不足两车道的公路就这样近乎笔直地通向远处的蓝天里,道路两侧没有任何围栏和保护措施,以至于开车必须万分小心。否则在这高低不平的深厚积雪中前行,一旦控制不当,车辆就可能滑向两侧的乱石堆里。
“此刻我们正行走在高山之巅唯一的公路上,这条公路的路基搭的很高,全程高出地面三至五米。我们开车走在这里,两侧蔓延到天际的乱石和草甸,就像是夹道欢迎的原始部落,正迷茫地看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何朵打开录像,一边解说一边录制着绝妙的风景。
“手,往后挪一挪哦!”张雁莀说道。
何朵赶紧后仰身体,避免后视镜被自己遮挡。要知道行驶在在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冰天雪地,万一发生什么丁点车祸,两个人都可以直接等候佛祖超度了。
“小心!”何朵大吼一声。
与此同时,车辆因为路面打滑,猛地窜出主干道,冲向了路边。
张雁莀嘴里大叫着,手脚却出奇地利落,几乎是下意识地一番操作,将汽车及时刹住,没有造成惨祸。
“没事没事。”何朵自我宽解道。
“没事没事。”张雁莀吃吃地笑了笑。
可是没走几十米,车子再次不可控地冲向了路边。
雪太厚了,几十公分的积雪底部,是冰冻的车辙和冻冰。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条平整的公路,可雪底下却是无数看不见的黑暗危机。一个不留神滑进错误的车辙里,再加上冻冰的作用,车子很容易冲出车道,滑下公路。而公路下面,就是数不清的乱石堆。
“啊!唔!没事没事!”
有惊无险。两人再次一惊一乍,又各自安慰。
张雁莀以近乎视死如归的精神,出奇地镇定自若。何朵本打算开上山顶就由自己接手,可眼下这路况,根本不适合停车。
“咱们还是尽量不要停车吧!停车就要踩刹车,启动又要踩油门,都是风险,车子容易失控。”张雁莀说道。
“嗯嗯,你继续开,受累了。”何朵说道。
“哪里的话!我精神抖擞着呢!”张雁莀笑道。
“哈哈哈!虽然惊险,不过这里真的好美好美呀!”何朵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变成了大喊。
虽然一直滔滔不绝若无其事地加油打气,何朵的心里却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如果自己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付朗是会伤心还是庆幸?”
在二人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努力下,车辆终于缓缓驶过山顶,开始了下坡之路。原以为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坡之路会更惊险,没成想因为山的另一侧向阳,没走多远积雪便开始消融,路况比上山时不知道好了多少。还没到半山腰,地面已经全都是干净清爽的可爱大公路了。
车子越开越快,两人不禁欢欣雀跃。借着换司机的功夫,相继蹲在路边草丛里解决完内急,再继续前行。这条坎坷漫长的进藏公路,全程都是最朴实的露天土厕所,而且还不是所有路段都有。两人入乡随俗,很多内急都是随机在野地里解决。
终于,在华灯初上的夜晚到来之际,车子抵达了目的地——诺城。
张雁莀酷爱美食,每到一个地方,她第一寻找的不是拍照打卡点,而是可以大快朵颐的饭店,这次依然不例外。用她的话说:“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受多大的打击,都要坚持爬起来,给自己煮一碗热腾腾的面,而且一定要加两个饱满的荷包蛋。只有这样,才会感觉自己还活着;只有吃下去这饱含热量的面,才有力气撑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哪怕一边吃饭,一边落泪。”
何朵却心有余力不足,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自从离开江临后,付朗便再无消息,和去年春节的状态几乎一模一样。恋人的长时间消失让她食不知味,夜不得寐,除了一路不停的吐槽,没有任何事能激发起她的振奋。明明一路都是绝美到令人惊心动魄的风景,可越是如此,越容易让她触景生情,伤春悲秋。
“你就别犟了,给他打个电话吧!他不联系你,你还不能联系他吗?难道每一次都要让他主动理你呀!”住在诺诚最豪华但并不很贵(淡季)的酒店里,看着大年三十的春晚,张雁莀再次重复着她一路上提议过无数次的建议。
“从来都是他哄我,我开不了这个口。我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不嫌弃他平庸、没钱,一点一滴倾尽所有地教他、带他,最后把自己都给了他。我对他够好了吧?可他就是这么对我的!好好的一个人,一走就不联系了,完全没把我这个女朋友当一回事。我气都气不过来,还要主动示好,我做不到。”何朵再次抑郁地拒绝。
“那是因为你以前有把握,能架得住他。可现在你对他没底,不知道他的情况,就不一样了。面子固然重要,爱情也重要啊!你要是这么在乎自己的面子,干嘛还要一路上唉声叹气,煞一路的风景?”张雁莀激将了起来。
最终,在张雁莀一翻语重心长的开导之后,何朵鼓起勇气拨打了付朗的电话。
没人接听。
何朵瞬间火大,毫不犹豫地再次拨打过去,就在她以为还是无人接听的时候,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何朵的满腔哀怨瞬间转为急切的期待,强行按捺住嗓音。
“喂。”何朵装作没好气地开口道。
付朗不失意料地沉吟了一下,轻轻道:“师父,新年好。”沙哑挫败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何朵准备了一肚子的控诉,可却随着付朗无奈的语气顷刻消散,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何,何总,是你吧?我是付朗爸爸和妈妈,我们和付朗在一起。”
何朵被电话那头突如其来的不速之音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打起精神道:“叔叔,阿姨,你们好。”
“小何,我们尊敬你是付朗的事业领路人,很感激你这么多年来对我儿子的帮助。但是作为一对只比你大十几岁的父母亲而言,我们接受不了、也永远不会接受你进我们付家的门。”付朗的母亲说道。
突如其来的电话介入,却连假意寒暄的流程都没有,冰冷决绝又莫名其妙居高临下的态度与语气,让何朵内心不住震颤。她选择沉默,一方面是她没想好怎么接话,另一方面也尽量表示出自己对对方的尊重。
“你比付朗大那么多岁,付朗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一个,容易在感情的事情上钻牛角尖,可你就不要误导他了。我说话不好听,你也别介意。我相信你们也许此刻是真心喜欢,但是这份喜欢,我们付家承受不起,也不需要。”
“你有你自己的路,付朗也有他自己的人生。如果你气不过,大不了我们让儿子辞职,我们不赚这份钱就是。当然,如果你还能接受,大家相安无事,你们以后还是客客气气的同事。就当我们夫妻俩求你好了。付朗已经订婚了,我们昨天刚摆完订婚宴,婚期就定在五一。”
“我们的儿媳和付朗是初中同学,同龄人,年轻。事情就是这样,你就此放手吧!你年纪还不算大,去找个适合你这个阶段的人,我们付家高攀不起,也没有兴趣高攀。我知道你一时可能接受不了,但日子久了总会过去。我们夫妻俩,真心求你放过我们的儿子。”
“喂,小何,你在听吗?喂?”
“……”
起初何朵还在默默酝酿如何一二三四地逐步回应与说服付朗父母,可听到这里,她却已然无法开口,脑子里更是千万个念头来回冲撞,心口犹如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死死堵住,压的她无从喘息。
“叔叔,阿姨……”
“你其实不用叫我们叔叔阿姨,我也就比你大十五六岁,你又是付朗的师父,叫我一声姐才是合适的。”
“……”何朵知道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你们强行把付朗关起来,用你们的传统观念强行去控制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一生,这本身就是一种偏激。你们单方面给他订婚,可曾想过他的感受?就因为一个年龄,你们就可以罔顾所有其他的方方面面了吗?”何朵委屈不已,却不能发泄,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道。
“小何,我们跟你讲电话是尊重你,也请你珍惜这一份尊重。我们不是要跟你讨论,是尊重你,跟你讲清楚我们的态度而已。”
纵使何朵有千万个理由,此刻却再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来。
“师父,师父。”良久后,付朗轻轻喊了两声。
这两声师父,让何朵瞬间泪如雨下,她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最淡定的语气问道:“你订婚了吗?”
电话那头,是可怕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