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神色复杂,叹了口气道:
“他倒是没有瞒报,十日前甚至上奏说‘臣在宁远,敌必不得越关而西;然蓟门单弱,宜宿重兵,万一夷为向导,通奴入犯,祸有不可知者’,也不知是存心试探,还是当真有这份心?”
“只当是试探吧!”
朱由检道:
“这个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移民之事如何?”
袁可立回道:
“怕建奴有所顾忌,永平府百姓,已尽数回迁安置,顺天府目前只迁了蓟州一处……此前陛下召天下兵马勤王,蓟州兵马也没大动,只让满桂、赵率教各引兵三万回援,其余各镇仍分戍地方。”
“那就给建奴和袁崇焕吃个定心丸!”
朱由检嘴角一勾,道:
“尽快内迁京师以西、以北各州县百姓,告诉袁崇焕,让他守好关宁防线,建奴胆敢从蓟门入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让袁崇焕随时注意,倘建奴入寇,立即率兵驰援,关门打狗!”
俩老头相视一眼,均想,倒是想一块去了?
袁可立道:
“陛下,不增兵蓟门么?”
“不增兵……”
朱由检坏笑道:
“倒是可以送几十万兵饷过去,粮草就算了,只说朝廷须得先救援南京,分兵乏术,只能先发些饷银,鼓舞士气了!”
说罢辽东,朱由检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图纸,道:
“劳烦二位派人在德胜门外修建一座高塔,全部用块石砌筑,要足够结实,耐得住冲撞、火烧,距离德胜门约三里远,图纸在这里,对外便称是瞭望塔,战时或有大用!”
孙承宗接过图纸一看,见塔身封闭,只顶端有八个小孔,疑惑道:
“陛下这是……一座箭塔么?但这孔,怕是小了!”
朱由检摇头道:
“不是箭塔,要用火枪!”
那倒是有点儿用!
一座塔而已,孙承宗也没多想,便收了图纸。
朱由检又说:
“让英国公从破虏营中选三百壮士,须得身家清白,足够忠诚,骑术、身手,都要好一些,朕暂不回宫,也去山里练练兵好了!”
俩老头一听,都沉默了。
半晌,袁可立道:
“陛下还是先回宫看一眼好些……”
“怎么了?”
朱由检奇道:
“皇嫂那边有问题?”
袁可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再三,长叹一声:
“陛下吐血重病,唯我与孙阁老知道实情,隐隐猜到是装病,却没敢禀告懿安皇后,所以……消息传来,懿安皇后忧虑成疾,近日得知南京围城,陛下再次吐血,更是茶饭不思,形销骨立……”
我去,不至于吧?
朱由检一惊,见俩老头神色尴尬,自然知道他俩估计早看出来张嫣怕是跟他不太清白了——
正经嫂嫂,能这么牵挂小叔子?
算了,看出来就看出来吧!
到底得看看张嫣!
朱由检道:
“宫里人多口杂,朕不去了。这样好了,过几日劳烦二位请懿安皇后来检阅净军操练,朕在马车里跟她见一面,如今大势已定,再瞒下去也没什么必要,该跟她说实话了!”
“陛下圣明!”
俩老头齐齐松了口气,这事儿说起来尴尬,但是不提,又不忍心懿安皇后一天天病下去,这一年多,可多亏她主持政事!
到底,是一代贤后啊!
从这天起,朱由检便以“王大锤”的身份,住在魏忠贤府上了,平日里也不出门,饮食起居都是魏忠贤亲自伺候。
六月二十八日,天朗气清。
袁可立、孙承宗陪同监国懿安皇后至城外大营,检阅净军。
张嫣病得不轻,本来不想出宫,但袁可立反复劝谏,最后说天下勤王兵马能派往南京的都派走了,可还是打不过叛军,难以解围,还是看看净军成色,若是可用,倒可以派去南京出力云云……
张嫣一听,顿时有了力气。
其实,她也看不太懂,等操练过半,就觉得困乏。
魏忠贤看在眼里,忙上前请奏:
“殿下,校场上炎热,也没处遮阴,奴婢备了一乘马车,甚是宽敞,也算凉爽,不若先上马车歇歇脚?”
张嫣对他没好脸色,淡淡的道:
“也好!”
几个宫女便扶着张嫣往校场口的马车走去,袁可立和孙承宗也跟了过来,及至近前,魏忠贤又说:
“殿下,车厢里备了冰块,仅可容一人……”
张嫣抬眼一看,见那马车甚是宽敞,顿时生疑,不悦道:
“魏忠贤,你想干什么?”
一旁袁可立见她不肯,忙上前低声劝道:
“殿下,方才臣已上去看过,并无异常,确实凉爽……再者,魏公公从江南带了些时令水果回来,殿下略略用一些,有益身心!”
咦,这个老头子不对劲儿!
今天话这么多呢?
张嫣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想袁可立也没动机害我啊?
微一迟疑,还是选择相信这老头,便让宫女退后,自己踩着绣墩儿登上车辕,谁知她一上车,袁可立便吩咐道:
“所有人,退后百步!”
张嫣回过头,见几个宫女正朝她看来,幽幽一叹:
“听袁阁老的话,退后三百步!”
这车子里,绝对有古怪!
张嫣冰雪聪明,一瞬间就想到了,估计袁老头是怕里面动静太大,被这几个宫女听了去,那会是什么?
众人已经退远了,张嫣还迟迟不敢掀开车帘,心里忽然升起一丝希冀,又摇摇头,不可能……
他还在南京呢!
终于,一只纤纤素手掀开了车帘,她没敢看,低着头钻了进去。
车厢里,并没有冰块!
只有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个茶壶,两只茶盏。
一盏空,一盏满。
小几后面的小榻上,坐着一个人!
张嫣低着头,看着那人的双脚、袍摆、腰带、玉佩,却迟迟不肯抬头看脸,但这人给她的感觉,已经不需要看脸了,能让袁阁老、孙阁老、魏忠贤合伙打掩护的,还能有谁?
鼻头一酸,眼眶儿红了。
“嫣儿,受苦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张嫣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噗簌簌”夺眶而出,她猛地抬起头,金豆子甩了下来,但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一双大手伸了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那胸膛好热,肩膀好宽,“咚咚”的心跳让她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