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嫣摇头,朱由检便把纸条收了回去。
忽然一声长叹,又颓然的坐了回去,整个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气势弱了许多,伸手拉了一把周皇后,让她坐在身边。
周皇后很害怕,没敢挣扎,乖乖的坐了过来,身子都绷紧了。
这个魔鬼,还是我认得的皇帝吗?
“人有五迷三道啊!”
朱由检喟然一叹,低声道:
“朕今日是鬼迷心窍,着实禽兽不如……但这事儿已经做了,之后怎么办,你们两个要想好。朕做错了事,也不避讳,可以引咎退位,皇嫂若是不忿,朕也可以自刎谢罪,但是……”
说到这里,又转向张嫣,语气变得冰冷:
“皇嫂想清楚,这事儿一旦传出去,先帝固然蒙羞,皇室威仪荡然无存,皇嫂的一世清名,怕也保不住了!”
求你,别再演了……
他越是装恶人,张嫣就越是难过,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珠子,噗簌簌往下落,一旁的周皇后都看不下去了。
其实,自从朱由检“迷药”两个字出口,她就原谅张嫣了,只剩下同情和心疼,遇上这种事儿,推己及人,恐怕早不想活了吧?
见皇帝如此逼迫,不由心生义愤,壮着胆子插了一句:
“陛下……既有悔意,又何必苦苦相逼?”
“谁说朕有悔意了?”
朱由检脸一沉,不悦道:
“朕是让你们自己选,朕可以做一个暴君,就此破罐子破摔。也可以奉太祖训,做个一圣君,却不知嫂嫂怎么想?”
张嫣叹了口气,你让我如何心安?
可他话都说成这样了,不配合着演,岂不是白顶了这般恶名?
咬咬牙,低声道:
“愿陛下做一个圣君,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寻死……”
周皇后小嘴儿一扁,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朱由检一把拉起来,道:
“行了,让皇嫂更衣吧!”
一路拽着,到了御案前,才停下来,板着脸道:
“先帝、皇嫂、朕的声誉,眼下可都落在你嘴上了,你要是不小心说出去,皇嫂恐怕……要陪先帝去了!”
“我怎么会说?”
周皇后气呼呼的道:
“说出去,我自己脸上很光彩吗?”
“知道就好!”
朱由检撂下这一句,就自顾自的坐下来,提笔练字。
气的周皇后在一旁直咬牙,做了这么错的事儿,却让人帮着遮掩,自己反倒没事儿人一样,皇帝就这么霸道么?
皇帝,就这么霸道!
生了一阵子气,到底心软,又出门端了盆水来,伺候张嫣洗了脸,梳拢了头发,又擦了些香粉,才搀着她出来,不满的说: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朱由检摆摆手:
“跪安吧!”
还……好意思让“跪安”?
周皇后的小白牙又咬上了,倒是张嫣面不改色,盈盈拜了下去。
“多谢陛下代为遮掩,本宫铭记于心,夙世不忘!”
这反话说得好啊!
周皇后暗赞,翻译过来,是不是——
我恨你好几辈子?
她哪儿知道,张嫣说的却不是反话,而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身为皇帝,竟甘愿为个女人自污名声,更古以来,有谁做得到?
朱由检头都没抬,冷冰冰的道:
“凤儿,送皇嫂回宫!”
周皇后哼了一声,搀起张嫣就走,见她“步履维艰”,顿时又心疼起来,这个禽兽皇帝,真不知道怜香惜玉!
等二女走远,朱由检终于绷不住了,四仰八叉躺在龙椅上,一张脸也皱成了苦瓜,揉着脑袋,呢喃道:
“这下可好,人设崩塌啊……”
秘密算是保住了。
可在周皇后心中的形象,也彻底毁了!
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挽回,如果这妮子有道德洁癖,估计是难了,早知道就不守什么孝悌礼仪,尝尝鲜再说?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张嫣那边算是大有进展,不仅抱了,把人看光了,还让她欠了老大一个人情……
这算不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想到这里,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周皇后还小,让她先膈应几年,等她长开了,慢慢挽回不迟!
遂让人抬走了殿中的御轿,又唤曹化淳来问太庙那边的情况。
曹化淳并没有跟着去,哪里知道?
只好颠儿颠儿跑了一趟,回来禀报,说那边倒是没出人命,已经都救醒了,不过有几十个老头儿大小便失禁,着实狼狈……
再狼狈,还能比张嫣狼狈?
想了想,让曹化淳去司礼监传旨:
太祖神威,凡人不可受,朕亦微有不适,故辍朝七日,容百官休憩!
虽不上朝,百官也没闲着。
七日内,太祖显灵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
面对如此千古罕有的祥瑞,无论阉党、东林党,还是在野的闲散官员,乃至意气风发的太学生,都出奇的一致——
上表庆贺,拍皇帝马屁!
太祖皇帝陛下都亲口说了,如今这位,可是继成祖之后,最“不错”的皇帝,连仁宗、武宗都比下去了!
现在上不赶着拍,等着旁人争先么?
朱由检一手炮制了这场盛会,自然不会被糖衣炮弹迷惑,依然磨刀霍霍,只等魏忠贤来报……
十一月十四日,皇帝再次下旨:
明日召开大朝会!
大明的朝会,分为大朝、常朝。
大朝礼仪规格最高,一般在正旦、冬至和万寿圣节时举行。
常朝又分为朔望朝和日朝,朔望朝稍微隆重些,参会人数也多,日朝比较朴素,是皇帝真正处理政务的朝会。
自嘉靖、万历以来,常朝其实已经废了,小木匠更不喜欢上朝,但朱由检登基之后,摆出一副励精图治的架势,极为勤勉,坚持常朝不辍,除此前七日外,也只缺席了住在英国公府的那一日。
明日十五,本该是望朝,规格高于日朝,皇帝还嫌不够呢?
想来也是,这是自太祖显圣后的第一次朝会——
不应该隆重些么?
大朝会在皇极殿前的大广场举行,要求在京官员悉数到场,如今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百官也不敢怠慢。
三更天就收拾齐整,备马乘轿,纷纷往午门而来。
可一路走来,人都麻了。
放眼望去,从永定门到端门,道路两侧站满了披坚执锐的重甲骑兵,每百人一个方阵,刀剑如林,明凯森森,杀气腾腾。
这还是朝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