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夜,天明方住。
朱由检踏踏实实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来,喝了碗粥,便在殿中练字,周皇后和张嫣都不来,着实有些冷清了。
正想着怎么找个由头破冰,忽见徐应元在门口探头探脑。
停下笔,骂了一句:
“有事就说,鬼鬼祟祟作甚?”
徐应元浑身一哆嗦,忙踮着小碎步跑进来,“噗通”跪倒,道:
“启禀陛下,袁阁老、孙阁老来了……”
朱由检一瞪眼,叱道:
“还不快请?”
徐应元脖子一缩,就往外跑,朱由检又说:
“昨日魏忠贤、王体乾都罢官了,司礼监空了出来,你去跟曹化淳商量,今后你俩一个掌印、一个秉笔,约好了来报!”
封官,还能自个商量着来呢?
“谢陛下隆恩!”
徐应元大喜,“咚咚”磕头,顶着个红彤彤的天门盖儿闪了。
不一时,俩老头入殿见礼。
朱由检道:
“免礼,赐座!”
二人谢恩入座,袁可立开门见山,问道:
“陛下,怎么辍朝了?”
朱由检反问道:
“各部寺高官十不存一,便要早朝,又找谁问计?”
他也不早说,百官起早贪黑,在雪地里等得花儿都谢了,自个儿睡到自然醒,才派曹化淳出去宣旨。
皇帝昨日受了风寒,略感微恙,罢朝七日。
“略感微恙”不过是个托词,俩老头昨晚还见他生龙活虎,自然不信,来路上早商量过了,袁可立便顺着话儿,问道:
“如何增补,还请陛下训示!”
朱由检却不肯露底儿,笑了笑,问道:
“二位阁老可有定计?”
孙承宗回道:
“陛下要避免党争,内阁已有袁公与臣,东林一系便不可再任六部大员,须从南直隶、各省,乃至天启朝被罢黜的贤臣着手……只是辽东、陕北兵事、灾情甚急,又等不得,臣等难决,还请陛下圣裁!”
这话倒是在理,但皮球又回来了。
都让我说,要你们何用?
朱由检沉吟片刻,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两年,北方普遍大旱,陕北不好过,东北酷寒,建奴恐怕更不好过,一旦缺衣少粮,恐怕又要入寇,王之臣可守得住么?”
这谁说得准?
说王之臣不行吧?
在他任上,却有“宁锦大捷”,那时候袁崇焕还在跟他赌气,能尽弃前嫌,共御外侮,还战而胜之,着实是难能可贵。
说他行吧?
这厮又是个阉党,皇帝那刀子,保不齐什么时候砍……
孙承宗着实为难,想了想,说道:
“陛下所虑,老臣也深以为然,臣曾经略辽东,于战局、地势、将士也算熟悉,愿领圣命,督师山海关!”
“你可不能去!”
朱由检笑道:
“京师这边,还一团乱麻,孙阁老怎能撂下朕不管?”
孙承宗按下去,袁可立又站出来了:
“陛下,老臣也可……”
“免谈!”
话没说完,就被朱由检截住了:
“二位都在辽东立过大功,任谁去时,都可保辽东无虞,但此非常时,二位阁老要坐镇中枢,谁都不能去!”
顿了一顿,问道:
“袁崇焕怎么样?”
“对啊!”
孙承宗一拍大腿,笑道:
“陛下已召回袁崇焕,我们两个糟老头子又争什么?”
孙承宗出任蓟辽督师时,袁崇焕还只是山海关监军,因前任经略王化贞盛赞其“胆魄称雄,志力并矫,迥迥逸群”,得孙承宗青眼有加,悉心栽培,逐渐成为孙承宗“最托重者”。
后来,孙承宗罢官去职,袁崇焕也没给他丢脸,仍然固守宁锦防线,得以晋升山东按察使,又因宁远大捷升辽东巡抚。
自己的人,当然放心了……
他放心,朱由检可不放心!
袁崇焕这个人,后世骂着多,夸者更多。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朱由检也拿不定主意,便打算自己查查,翻阅了不少袁崇焕的奏疏,结果发现……
这厮,居然是个主和派?!
王之臣虽然是个阉党,却也一心主战,你怎么能主和呢?
再往后查,朱由检心都凉了:
孙承宗走后,袁崇焕没了靠山,迅速“阉党”怀抱,不仅给魏忠贤立生祠,且每次上疏都要称颂魏忠贤一番。
甚至表示——
臣今春宁远之战,则厂臣(魏忠贤)之所谋也!
就这种人,也能“五年复辽”?
微一沉吟,道:
“朕也有此意,不如召袁崇焕来问问?”
这俩老头可不是事后诸葛亮,跟他们解释,倒不如让袁崇焕自己暴露,倒时候用与不用,还需废话么?
当即派人去传袁崇焕觐见。
三人倒也没干坐着,朱由检又抛出了另外一个议题——
各部寺缺的坑,该怎么填?
袁可立这辈子吃够了党争的苦,对这事儿格外敏感谨慎,主张在全国范围内考核、拔擢清廉官员充任,孙承宗就灵活多了,建议先把南直隶那套班子挪过来应急,考核、拔擢可同时进行,不耽误事儿……
朱由检则在一旁和稀泥,一会儿说这个有理,一会儿说那个没毛病,就是不下结论,惹得俩老头脸红脖子粗。
谁都说服不了谁!
几个时辰下来,嗓子都哑了……
终于,打岔儿的来了,徐应元入殿启奏:
“陛下,袁大人来了!”
朱由检笑道:
“二位阁老先去屏风后歇息,喝口茶,换换脑子!”
袁崇焕入殿,自然不知道还有人旁听,徐应元刚跟曹化淳分完蛋糕,就要做司礼监掌印太监,现在嘴可紧了!
行礼已毕,朱由检笑道:
“元素来的正是时候,朕正要问辽东战事……”
与历史上不同,朱由检召袁崇焕回来时,并没有先许官,而是让内阁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召他回京述职。
袁崇焕是主动辞官,得到朝廷批准后,于七月初二离开山海关,一路游山玩水,两个多月才回到东莞老家,屁股都没坐热,诏令就来了。
入京以后,又被晾一段时间。
这几日,又亲眼目睹了“太祖显灵”,“大朝会除贪”两件大事,对皇帝着实没什么谱儿。
我都辞官了,又述什么职?
见皇帝问及,也不敢贸然胡说,便俯身一礼,道:
“陛下,臣离辽东有数月之久,然战机瞬息万变,不敢妄言!”
咦,不对啊!
你怎么能不吹牛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