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后话了!”
朱由检轻笑一声,反问道:
“且不论吃下吃不下,二位阁老先说说,朕若如此布置,建奴会不会上当,会不会狗急跳墙?”
孙袁二人,都是战略大家,可谓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皇帝寥寥数语,二人脑海里却已展开辽东地图,早推衍过了。
见皇帝问及,孙承宗便说:
“陛下此策,或可引奴来攻。只是,他将从何处来?又是否大胆,敢于直奔京师,都是未知之数……”
袁可立也是这个意思,又补充道:
“陛下若联蒙困敌,建奴便无法绕西而从宣大入寇,攻山海关,又有袁崇焕重兵把守,一旦走投无路,势必转攻察哈尔,如此一来,我朝北方屏障顿失,关宁防线便废了!”
不愧是你!
袁可立能谋善断,在地方,人称“袁青天”,在辽东,打得努尔哈赤抱头鼠窜,谈之色变。
清朝建立后,更对他全面封杀——
不许《明史》列传,不许名士著述,更不许百姓谈论、竖碑祭祀,有清一代,享有如此“特殊待遇”者,唯袁可立与岳飞。
前者,打得他老祖宗吐血。
后者,打得他现祖宗满地打滚……
论战略大局观、战争嗅觉,犹在孙承宗之上,当初在登莱巡抚任上,他手中一穷二白,尚能在一年之内拉起一支拥有战船四千艘,兵马五万余众的海军陆战队,并以此屡用奇谋,收复辽南三卫,复土千里。
朱由检本以为已经足够重视袁可立了,但这一番话出来,心目中的评价,顿时又升了一个台阶儿——
这才是战略家!
皇太极会打察哈尔蒙古么?
当然会了!
历史上,皇太极六次入关,除第一次跟袁崇焕打了个配合,自长城大安口纵兵直入外,后来五次,都是在干掉了林丹汗后,绕道蒙古,从宣府、大同突破,烧杀抢掠……
山海关,果然成了摆设!
“袁阁老所虑甚是!”
朱由检表示听进去了,接下来,却依然固执己见:
“一旦走投无路,建奴自然要捡软柿子捏,所以朕这一块香饵,不只要肥美无比,还得好咬一些……”
说到这里,起身从书架上取来一张地图,展开在小几上,却是一张蓟辽布防图,便伸手在喜峰口一指,说道:
“朕打算,从此处放狗!”
见二人低头看向地图,又解释道:
“满桂与袁崇焕素有嫌隙,朕若用他为顺天巡抚,两个人怕是得吵起来,待吵得差不多了,朕再把满桂骂一顿,让他率喜峰口、马兰峪、遵化等地兵马移师通化,这一大块,便都空了……”
当年朱棣迁都北京,是有战略考虑的,北直隶三面环山,面朝大海,长城自居庸关往东,就依山而设,将蒙古、女真各部,挡在庞大的燕山山脉以北,唯山海关一线的辽西走廊可以通行。
这也是袁可立说堵住山海关,建奴便想绕道蒙古草原,也只能兜一个大圈子,从宣府、大同进入的原因。
但是,喜峰口一开,情况就不同了!
喜峰口以北,自宽城到平泉,有一道河谷,八旗铁骑完全可以沿河谷南下,长驱直入,故而此处长期驻有重兵把守,并设汉儿庄、喜峰口、三屯营三座堡垒互为犄角,与重镇遵化遥相呼应。
撤空这一带,京师的裤衩子都漏出来了,建奴安能不来?
两个老头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了,看得出来,皇帝这个计划恐怕不是方才“一拍脑门”的“心血来潮”,手上又是袁崇焕的奏疏,又是蓟辽布防图,该不是早想这么干了?
袁可立神色愈发凝重了,抬起头,沉声道:
“若如此,建奴不来则已,若要入寇,则非走此路不可……只是,臣还是那句话,一旦建奴兴兵而来,我朝可吃得下么?”
“这才是关键!”
朱由检笑了笑,又起身取来一幅地图,展开看时,却是“大明堪舆图”,天下各省,尽在其中,而喜峰口、遵化一带,被他用朱笔画了个圈,与此相应,陕北那边也有个红圈。
见二人目光都在陕北那红圈上,朱由检便笑着说:
“朕既要麻痹敌人,这收网的兵马,便不能明目张胆摆出来……恰逢陕北民变,朕奉太祖训,不征、不剿,只存心怀柔,陆续迁饥民往南就食。如此一来,反贼必然起势,朕才慌了手脚……”
说到此处,便把自己那茶盏往四川保宁府一顿,说道:
“命四川总督率兵马囤于此处,防流贼入川!”
“咣咣咣”,又取来三个茶盏,分别放在湖广勋阳府、河南河南府、山西平阳府三处,解释道:
“此三处亦然,明面上,是防流贼窜入临近各省。实际上,则精选兵马,日日操练,配以火器、铠甲,而后化整为零,分批次暗中……”
提起朱笔,在京师西侧画了个圈,道:
“囤于群山之中!”
俩老头看着地图,又陷入了沉思,不过多时,袁可立抚须道:
“若事事依计而行,倒也……”
袁老头,你的立场呢?
孙承宗一听,胡子都吹起来了,他性子沉稳,向来不爱冒险,辽东战略也是以堡垒层层推进,先立于不败之地,再防守反击。
眼前这种仗,一打出来,动辄灭国,何其凶险?
当即打断袁可立,道:
“陛下,万万不可!”
“朕也不是非打不可……”
朱由检笑道:
“这计划可以两手准备,外松内紧,明着裁军撤镇,暗地里厉兵秣马,一二年间,若建奴没那脏腑,一时不敢来,朕也不会坐等。正可用这些兵马清剿陕西流贼,而后挥军北上,犁庭扫穴!”
见孙承宗还想劝,又将他军:
“倘建奴赶来,孙阁老可敢率四省精兵聚而歼之么?”
“老臣不敢!”
孙承宗又不是二逼青年,自然不受激,坦然道:
“依臣之见,还是从长计议,以堂堂之师,正面攻战为妙。陛下此策太过凶险,其中但有一二疏忽,则酿成大祸,悔之晚矣!”
你不是孙热血么,怎么回事儿?
朱由检颇有些意外,微微一笑,又转向袁可立:
“袁阁老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