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嫣甚是局促,朱由检才收回滚烫的眼神,若无其事的问道:
“皇兄的庙号、谥号,嫂嫂还满意么?”
张嫣偷偷吁了口气,低声道:
“陛下孝悌之心,天下皆知,先帝庙号、谥号,我此前也有耳闻,却不甚好,不料陛下竟改了?”
历代皇帝庙号,若非恶谥,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太多。
譬如“太祖、太宗、高宗、世宗”要论辈分,不能乱排,短命王朝一般也轮不到其他字,唯独汉、唐、宋三代国祚绵长,可以借鉴。
小木匠之前的十四位皇帝,除“成祖”外,其他庙号都是从唐、宋历代君王用过字里面选,功绩差不多,就直接照搬,没什么讲究。
之前给小木匠定为“僖”,也是拿来主义。
鉴于朱由检不喜欢,袁可立也没多动脑筋,从唐、宋皇帝列表之中,初选了“哲”、“宣”、“肃”、“宪”四个字。
这四个字在皇帝庙号上使用,都有“英年早逝”的意思,只不过“宣”、“宪”、“肃”三个字已经分别被朱瞻基、朱见深、朱厚熜(谥号肃皇帝)占用,便选了个“哲”字。
历史上,原型也想给小木匠谥为“哲”,结果被东林党忽悠瘸了,字音没变,字却换成了“悊”,意思完全不同。
《尚书大传·洪范五行传》中有这么一句话流传甚广:
视之不明,是谓不悊。
东林党人落井下石,岂能夸小木匠视力好?
当然不可能,这是个反讽:
这厮瞎了狗眼,宠信魏忠贤,残害忠良……
袁可立一生忠贞,浩气凛然,答应好的事情,自然不会暗地里夹带私货,“哲”、“思”两个字,确实没有任何贬义。
票拟的建议是——
官人应实曰哲,明知周通曰哲,知能辨物曰哲,先帝善营造,若非出身皇室,当为大家,甚合此字。
至于谥号为“思”,袁可立的解释是:
先帝在世时,常思己过,先帝大行,陛下追思不已,孝悌之心,拳拳热诚,当彰世人,为天下知。
显然,两个字都是美谥。
朱由检取来奏疏,递给张嫣。
小木匠与张嫣虽然“相敬如冰”,可毕竟是七年的夫妻,丈夫大行之后,能有个美谥传世,张嫣脸上也有光彩。
看了一遍袁可立的判词,也大为感动,嫣然一笑,宛若百花盛开。
“袁公大德,能扬长避短,为先帝讳,诚君子也!”
递回奏章,瞥了一眼朱由检,又歉然道:
“那日,陛下为我……平白无辜担了那样一个恶名,却惹得凤儿误会,这几日见了陛下都甚是冷漠,话都不愿多说,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要不要我找机会劝劝……”
完全不提那日难堪拜谁所赐,反倒知道心疼我了!
一头磕下去,这不是有进展了?
“别,千万别……”
朱由检连连摆手,忍着笑说道:
“谁劝都行,唯独嫂嫂不行!你可是受害人,若是不计前嫌,反去劝凤儿,倒让她以为嫂嫂水性杨花,混不在意那事儿呢!”
你才水性杨花!
张嫣嗔怪的白了他一眼,一时为难起来,皱眉道:
“那怎么办,你们俩总不能这么僵下去?”
宫里的风,真邪了。
刚说到周皇后,便听在门口盯梢的徐应元扯着公鸭嗓喊道:
“皇后娘娘驾到……”
朱由检一听,就跳了起来。
伸手把张嫣拉了起来,一手提着小铜炉,一手拎着她坐过的那张椅子,三两步蹿过去,丢到屏风后,这才蹿回御座。
端起茶盏,又放下去,急急忙忙捡起一封奏疏。
张嫣见他手忙脚乱,也是一阵无语,怎么闹得跟偷情似的?
周皇后入殿,草草行了礼,便急急转向张嫣,见她摆着个扑克脸,衣着肃整,鬓发俨然,殿中放着一张椅子,她也没坐,离皇帝八丈远,并没有“被占了便宜”去,才略略放心。
朱由检一阵无语,不悦道:
“朕都说过去了,皇后怎么还跟防贼也似?”
所谓有恃无恐,他越是装怂,周皇后胆子就越大,权当他那日是真“鬼迷心窍”,才发了疯,这几日说话便敢夹枪带棒了。
“臣妾只是路过,陛下心虚什么?”
朱由检色厉内荏,哼了一声:
“朕才没有心虚!”
周皇后冷笑道:
“不心虚,让徐应元在门口守着作甚?”
上前挽住张嫣,撇撇嘴,道:
“嫂嫂跟他客气什么?有些人若是真心悔过,便该封嫂嫂一个皇太后,结果……还是个皇后!”
什么皇太后?
朱由检一头黑线,无语道:
“朕倒是想封皇嫂为‘皇太嫂’来着,可惜礼部不同意,说没有先例,朕就纳闷儿了,我朝有皇太后、皇太孙,怎么就不能有……”
话没说完,便见张嫣回身一礼,拉着周皇后就走。
“别说啦,封皇太后,岂不是乱了辈分?”
再不走,她就绷不住了!
俩人一走,徐应元才蹑手蹑脚挪过来,“噗通”跪倒,沮丧的说:
“陛下恕罪,奴婢方才走神了,没早些……”
“罢了!”
朱由检摆摆手,吩咐道:
“你去催催魏忠贤,这么久了,那些个贪官污吏还没榨干……朕又想到了几个好主意,让他试试!”
徐应元打了个哆嗦,脑海里不由自主闪出许多血腥恐怖的画面,此前皇帝已派他和曹化淳去催过一次,而且亲授了好几种酷刑,要求他俩监督试验,回来禀报效果。
后续效果如何,徐应元不知道,可自己足足做了好几天噩梦!
这就又有“好主意”,还……
好几个!
徐应元吓得腿都软了,但太监没人权,贪墨的过的太监更加没人权,皇帝并没在意他的感受,自顾自在那描述:
“一个唤作‘紧箍咒’,用麻绳箍紧犯人脑袋,两侧留有活扣,可不断加劲,他若不招,便继续拧动绳索,以至越箍越紧,勒的双目暴突,哀嚎不已……”
徐应元抱住了脑袋,似乎头盖骨有些松动,一时尿意磅礴……
然而,朱由检兴致勃勃,仍继续道:
“还有一种,唤作‘痒痒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