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胤锡半天不说话,朱由检也不催。
过了半晌,才给他减压:
“说来繁复,其实朕只要‘困于南京’这个结果。一旦楚王起事,朕即下旨,调各地卫所兵马赴南京勤王,会派人暗中配合,乱军所到之处,各府官兵必然望风而逃……”
这还差不多!
堵胤锡想了一阵,又问:
“陛下预计,诸藩之乱当持续多久?”
朱由检道:
“要看建奴如何准备,今年怕是来不及了,预计春节前后起兵,于来年三四月间得以围困南京,入冬前差不多该上钩了……大才子只听建奴入寇,便可金蝉脱壳,立即到北京来!”
整整要乱上一年啊!
堵胤锡没说话,默默盘算起来。
若有《削藩令》逼迫,挑唆那脑满肠肥的楚王造反,倒也不难,但大明藩王自成祖以后就都被阉割了,只剩下繁殖、圈钱的功能,王府没有兵马,更无统兵之权,靠家丁、太监、佃户们造反么?
今天造反,明天就得躺倒,等人收尸……
当然,也可以用银子砸,毕竟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单靠楚王那点儿家底,就算砸出来一部兵马,能跟官兵打一年么?
再一个,更为致命!
楚王一系,传承自太祖第六子朱桢,祖上最显赫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宗人府做过大宗正而已,让他去联合江南诸藩,哪有什么号召力?
堵胤锡在无锡埋头苦读,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秀才,听说皇帝游幸南京,也是马太史无意中说了一句,自然不知道福王、蜀王筹备饷银、粮草之事,见皇帝选中了楚王,着实有些不理解。
跟那俩富甲天下的肥猪比,楚王算个啥?
根正苗红,又做过十几年“假太子”的福王不更有说服力么?
想到此处,便问道:
“陛下为何不选福王起事?”
“大才子埋头苦读,足不出户,而尽知天下事?”
朱由检揶揄了一句,才解释道:
“天下诸藩,以蜀王、福王、周王、楚王最富,但有人深明大义,也有人心怀不轨……朕出宫之前,前三者已决定举家迁往京师,府中财富一概捐献,分文不留,因此只剩一个楚王,没得选了!”
您用了什么手段?
堵胤锡听得目瞪口呆,“府中财富一概捐献,分文不留”,如此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爱国主义情操,怎么能出现在藩王身上?
半晌,才消化了这个重磅消息,俯身道:
“陛下,只怕楚王名声不好,倘若起事,也难以勾连其他各藩……”
“朕有一策!”
朱由检嘴角一勾,说道:
“待楚王起兵之后,可立即传檄天下,说他奉天承运,将改大明积弊,与诸王共享江山,效仿周天子,划分九州,楚王只取南直隶等地,允襄助各藩裂土分疆,各自称帝,与东周列国相似……”
“嘶……”
堵胤锡倒吸一口冷气,您这方子开出来,恐怕不止藩王,便是云南的沐国公,各地土司,甚至边军大将都要心痒了吧?
“至于,如何奉天承运……”
朱由检满脸坏笑,忽然起身,从大树背后取来一个红木匣子,打开看时,却是个身穿龙袍的陶瓷娃娃,着实憨态可掬。
只是,那娃娃脸朝后,甚是诡异。
堵胤锡正自奇怪,却见皇帝把那娃娃取了出来,一手摁在嘴上,另一手转动身体,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娃娃脸转到了正面。
下一瞬,被他死死摁住的娃娃嘴里冒出来一道鬼畜的声音:
大楚兴,大楚兴,华奎坐明堂,江山代代传……
皇帝摁着,那声音不太大,有些发闷,可堵胤锡毕竟不是张嫣,并没有见过这般神奇之物,顿时吓了一跳。
咽了口唾沫,骇然道:
“陛下……此物,此物从何而来?”
朱由检又把娃娃脸转到了背后,那声音戛然而止,这才解释道:
“这是个机关,朕请西洋巧匠所制,一旦把这娃娃脸转过来,便会一直高呼这一句,行森大师,可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原来是个机关,竟能说人话?
堵胤锡刚松了口气,朱由检便把娃娃递过来,笑道:
“自己试试,到时候别露馅儿了……”
堵胤锡点点头,看那娃娃,做工倒也算得上精致,而那身龙袍虽小,却蟠龙皆在,针脚上佳,面料不俗,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
看来,皇帝筹备这事儿,怕不是一天两天了!
看了一阵,抓住娃娃头往前一扭,“咔”的一声,娃娃嘴里冒出一道鬼畜的声音,但只说了个“大”字,就被他匆匆扭回去了。
这声音,也太特么大了吧?
怪不得之前皇帝演示的时候,要死死摁住嘴,这要继续说下去,不等楚王造反,这歌谣就得传遍天下!
朱由检见他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顿觉好笑,便把红木匣子递过去,堵胤锡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把陶瓷娃娃装进去。
正要说话,一群锦衣卫“呼啦啦”冲了进来,朱由检笑道:
“没事儿,都出去守着,过去了一只老鸹……”
大白天,哪有什么老鸹?
众锦衣卫一头雾水,朱由检见魏忠贤也来了,又说:
“老魏,去把度牒、袈裟取过来……”
待众人散去,朱由检便转道桃树后面,不一时,一手剪刀,一手剃刀,咯吱窝里夹着个斗篷,走了出来。
“行森大师,此去江南,危机四伏,今日一别,只怕数年才得相见,朕来给你剃度,算是留个念想……”
“不可,万万不可……”
堵胤锡直接跳了起来,让皇帝剃头,我长了几个脑袋?
“草民贱体,岂能劳烦圣躬?让魏公公剃便……”
“哪那么多废话?”
朱由检脸一板,伸手一指,喝道:
“乖乖坐着!”
堵胤锡无奈,只好抱着红木匣子坐了下去。
朱由检给他披了斗篷,咔嚓一声,剪下来一缕头发,又从袖子里取出两只锦囊,将那头发一分为二,分别塞进锦囊,一个自己留了,另一个递给堵胤锡,叹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朕这是迫良才造孽啊!”
堵胤锡心头一暖,捏着锦囊道:
“陛下为天下苍生计,不惜以身为饵,陷于重围,草民不过剃度而已,事急从权,又算的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