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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归说,可随着一缕缕头发落地,堵胤锡心底还是莫名生出了几分伤感,见三撇山羊胡子也没保住,皇帝又把剃刀伸向眉间,不由惊道:

“陛下……这眉毛……也得剃了么?”

朱由检笑道:

“既然是妖僧,自然相貌古怪,再者……你要效仿苏秦,合纵连横,挂不知多少国的帅印,少不了抛头露面,可不能被人认出来!”

“唰唰唰”几刀,剃了他两边眉毛,左右端详,那个丰神隽永的俊秀才早没影儿了,取而代之,却是个略显猥琐,又带着几分尴尬的小光头,没了头发、胡须,倒似年轻了十岁!

似乎,还少些什么?

看了半天,丢下剪刀、剃刀,却从袖子里取出一盒华子来,拿火折子一点,“噗”的吐出一大坨烟。

“行森大师忍着些儿,朕要给你爇顶了!”

堵胤锡深吸一口气,那烟头便烫了上去,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等九个戒疤烫好,眼睛都红了,白亮亮的光头上满是汗珠子。

朱由检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见那整整齐齐的九个戒疤一落,堵胤锡那点儿猥琐气顿时荡然无存,甚是满意,在一旁说风凉话:

“大才子还是条硬汉,一声不吭?”

堵胤锡疼得后槽牙都咬麻了,可对方高帽子一戴,又不好露怯,自顾自的摘了披风,站起身抖去了身上的碎发,强笑着说: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陛下这法儿说话间就烫好了,倒也忍得,倘真去庙里,这爇顶之仪,却须在头顶用残香头堆成塔型,点燃之后,要跪颂佛法,待香堆燃尽,自行熄灭,那才是真痛!”

朱由检点点头,正色道:

“大才子此去,将取泼天之功,归来之后,朕亦不吝公侯之……”

“陛下……”

堵胤锡没等他说完,就跪倒在地,坚定的说: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草民虽一介秀才,却也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倘侥幸功成得返,已然心满意足,只求回乡耕读……”

那泼天之功,可是妖僧行森所取,我一旦领了,这污点就得跟进棺材里去,甚至载入史书,遗臭万年!

倒不如回乡,神不知,鬼不觉,落个清白!

“那可不行!”

朱由检笑道:

“孙阁老举荐时,说堵大才子有王佐之才,定能成事,朕才与二位阁老反复斟酌,定下此策……岂能让你委委屈屈回乡耕读?”

说到这里,又笑嘻嘻的补了一句:

“此战之后,大才子可入宫伴读,内阁六个老头儿,容你选一人拜于门下,都选也可以……但这份偌大的功勋,却要随那妖僧‘行森’一起,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了!”

我要那脏水作甚?

堵胤锡大喜,这香饽饽,也太特么香了!

能入宫伴读,拜内阁大学士为师,又让皇帝欠了这么大一个人情,今后仕途必然平步青云,我还要什么自行车?

一时间,头顶都不疼了,当即叩首道:

“草民叩谢陛下隆恩,此去荆襄,即便千刀万剐,此策也不会有第五人所知道,若有不测,唯天下少活一个堵胤锡,而多死一个行森罢了!”

朱由检很满意,默默收回了“精准扶贫建档卡”。

历史上,堵胤锡用后半辈子证明过——

他是个忠臣!

几番试探,他都没有打退堂鼓的意思,言谈举止,无不公而忘私,丝毫没有辱没他史书上的贤名。

还用得着画蛇添足么?

况且,这事儿一旦说出来,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跟着皇帝去祸祸诸藩,一旦功成身退,前途一片光明。反之,把这消息泄露给楚王、建奴,他又有什么好处?

银子、官位?

皇帝此策一成,诸藩、建奴皆成泡影啊!

再说,没了堵胤锡,还有其他人可扮作“行森”,甚至不用“行森”,也一样有其他办法逼反诸藩……

堵胤锡得跟大明有多大仇恨,才不愿做忠臣,跑去做汉奸?

“快快请起!”

朱由检上前一扶,笑着说:

“其实,除‘行森’一计之外,袁阁老也备了其他方案,能成则成,不能成则速速脱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堵爱卿一人,胜过千军万马,朕可不能把你丢下不管……”

堵胤锡心中一暖,豪气顿生,毫不犹豫的说:

“陛下放心,但有贫僧在,此策必成!”

正说着,便见魏忠贤捧着个包袱,一跛一跛进了桃林,朱由检便没接茬儿,拍了拍堵胤锡的肩头,吩咐道:

“老魏,服侍行森大师更衣!”

说罢,背着手,踱着方步,到桃树后面去了。

再回来时,堵胤锡已经收拾妥当,穿了一件杏黄僧袍,身披大红袈裟,手持一串乌木佛珠,眼眸低垂,合十一礼,道:

“贫僧行森,见过皇帝陛下!”

朱由检笑道:

“大和尚免礼!”

抬手往身后一指,吩咐道:

“老魏,去买一艘大船,派一队锦衣卫乔装船工护送行森大师走水路去武昌府,那桃树后面有十一箱银子,共十一万两,一并带去。其中十万,献于楚王做礼,留一万两添置行头,上下打点!”

二人齐齐转身,顺着他手一看,顿时懵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大桃树之后,竟多了十一口红木大箱子,这会儿也没人来过,啥时候放哪儿了?

朱由检也不解释,拱拱手道:

“此间不宜久留,朕先走一步,今日一别,大师万要保重!”

堵胤锡忙合十一礼,似乎要皇帝安心,瞬间入戏,满脸悲悯之色,宣了声佛号,拿腔拿调的说道:

“阿弥陀佛,陛下慢走!”

“大和尚拜托了!”

朱由检摆摆手,笑嘻嘻的走出桃林。

才到堤上,脸顿时垮了下来,弯腰揉着膝盖,唤道:

“来个人,朕走不动了……”

不过多时,天子仪仗开拔,龙旗招展,兵马肃然,一路往南,道旁行人纷纷驻足叩拜,烟尘早已远去。

高家堰桃林之前,一阵春风拂过,林前落英缤纷,芳菲四溢,“行森大师”盘膝而坐,庄严肃穆,忽然伸手,拈起一片花瓣儿,望着渐渐远去的天子仪仗,喃喃道:

“阿弥陀佛,此去经年,小僧当名扬天下,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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