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倒是有贼心。
身为一个烂赌鬼,小木匠一死,地位不保,自然要搏一搏。
计划倒也有,还好几个——
起初,魏忠贤企图“摄政”,却被门下附庸施凤来劝阻,理由是:
自古没有太监摄政的先例,恐怕遭天下人唾弃!
一计不成,魏忠贤又找来锦衣卫老大田尔耕,打算干掉朱由检,又被兵部尚书崔呈秀所阻,理由是:
恐外有义兵,难以长久!
最后,慌不择路的魏忠贤又去找张嫣,想用魏良卿之子冒充小木匠的遗腹子行垂帘、摄政之事……
张嫣何许人,自然宁死不从!
诸事不顺,看似是一众爪牙掣肘,其实根子还在魏忠贤。
谁让他当初封官封那么痛快?
从天启四年开始,他手下一众爪牙,各个鸡犬升天,朝廷要职占得满满当当,位极人臣,封无可封,退一万步讲,就算扶魏忠贤做了皇帝,他们还能做副皇帝不成?
众爪牙投靠魏忠贤,本就是无利不起早。
没好处的事儿,谁干?
如今小木匠死了,魏忠贤成了无根之萍,危在旦夕,但一众阉党却都还是朝廷大员,身居高位,盘根错节,所谓法不责众,即便新皇帝不待见,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反之,一旦谋反失败,则万劫不复,祸及家人!
性价比不高,自然没什么积极性!
崔呈秀如此,施凤来亦然,便是跳得欢的田尔耕,也不过逞口舌之利,真要他把头悬在裤腰带上面,跟着魏忠贤谋反……
那得画多大一个饼?
朱由检事后诸葛亮,当然不怕,但张嫣入宫以来,便时时处在魏忠贤的巨大阴影之下,如今阉党成势,皇权黯弱,岂能不怕?
知道怕就好!
朱由检正要骗嫂嫂出宫,露了底,她不去怎么办?
见她着急上火,便歉然道:
“嫂嫂息怒,当时话赶话,朕也没法儿……好在魏忠贤受了伤,朕又示之以弱,算是暂时稳住了,还有时间……”
还有个屁的时间!
张嫣气的山峦起伏,我当你已非吴下阿蒙,谁知还是个棒槌?
恨铁不成钢似的瞪了一眼朱由检,气道:
“既然如此,陛下方才就不该放走魏忠贤,抓了、杀了都好!眼下放虎归山,他怎么会去内阁,恐怕早出宫了!”
朱由检只管逗她,嘿嘿一笑,像个二傻子:
“方才老祖宗也在,朕也不敢让她老人家担心,只能如此……若来不及,朕也只好执剑上阵,跟魏忠贤拼个你死我活了!”
你还好意思笑?
张嫣眼前一阵阵发黑,胸闷异常,但俩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魏忠贤得势,她也落不得好,只能强摄心神。
沉吟片刻,说道:
“为今之计,只能趁城门未关,命英国公速速调兵入城……”
话没说完,朱由检又憨憨的问了一遍:
“嫂嫂,英国公可信么?”
不是你提的英国公么,若他不可信,还能怎么着?
张嫣都想骂人了,可一抬头,却见朱由检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心一软,又骂不出来了。
小木匠死得仓促,留下一个烂摊子,小叔子才十六,又没当正经储君培养过,事到临头,阵脚大乱,似乎也不能怨他?
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
“英国公世代贤良,自然可信,昔日先皇登基时,英国公力排众议,亲自入宫抬轿,才得成礼……且陛下登基,也曾得英国公鼎力相助,震慑宵小,倘阉党作祟,他怎会坐视不理?”
话虽如此,可小皇帝如此鲁莽幼稚,明显靠不住,一颗心直往下坠,生怕天子仪仗还没准备好,魏忠贤却先动手了!
一时心乱如麻,坐立不安。
不时朝窗外张望,只盼魏忠贤去时多摔几跤,摔死最好,而天边那轮红日落得再慢些,一旦城门关闭,还怎么调兵?
美人一着急,不是表现的机会来了?
朱由检取出那把左轮手枪,走上前来,轻轻扯了扯张嫣的衣袖,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挺胸凹肚:
“嫂嫂莫怕,这火枪还有几颗弹丸可用,魏忠贤不反则罢,倘他敢踏入此殿一步,朕即便血溅三尺,也不能让那阉货动嫂嫂一根毫毛!”
“说什么昏话!”
张嫣嗔了一句,见他青涩稚气的脸上满是坚决,倒也有些感动,心中那点儿怒气都淡了,幽幽叹道:
“若事不可为,陛下先送我……”
说到一半,忽见都知监的太监们往殿门而来,朱由检便没让她说完,一扯她衣袖,急急朝外奔去,嘴里催道:
“嫂嫂,快走!”
众目睽睽之下,张嫣自然不能让他拉着走,一把甩开袖子,略略一整,等朱由检出了门,这才款款走来……
都这时候了,才知道着急?
及至夜幕降临,御驾抵达英国公府。
英国公张维贤祖上乃成祖朱棣手下第一勇将,靖难首功之臣张玉,传至张维贤已经是第七代了,自万历三十七年开始执掌京营,数十年来,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历经三朝,兀自岿然不动。
京师三大营:
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
太祖时期,有精锐兵马二十万,及至成祖,达到四十万人,经土木堡之变,精锐尽丧,后来日渐腐朽衰落,军备废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朱由检手中,在册兵卒仍有十万余。
考虑到吃空饷的积弊,便没有十万,也有五六万!
重兵在手,张维贤自然不怕阉党,小木匠在世时,魏忠贤都不敢招惹他,正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
即便不为张嫣,朱由检也必须来这一趟,把张维贤拉过来,手握京师三大营的正规军,才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纵然锦衣卫、东厂,都反了,可打得过正规军么?
皇帝、皇嫂突然驾临,张维贤着实吓了一跳,慌忙率阖妻儿老小出迎,待行了大礼,请二人入府,又在前厅设宴。
朱由检似没事儿人一样,随口问了几句家常,便提起筷子,旁若无人大快朵颐,跟饿了十天半个月也似。
他不提正事,急得张嫣恨不得挠他一把,行进途中天已擦黑,想必城门也关了,你还不抓紧时间让英国公去想办法?
就知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