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外面渐渐热闹起来:聊天声、喊人声、狗叫声、孩童们追逐打闹声此起彼伏……
晚饭后,劳作了一天的谷人都会出来坐在门口或路边聊一阵子话,既凉快又可唠唠家常,相比那些住集体宿舍的单身汉,成家了的男女是幸福的。所以,单身汉们争着想出谷办事,因为出谷办事容易立功,只有立了功,才有机会被议事会许以女子成婚,成了婚后才可筑室单居,享受这茶余饭后的幸福。
躺在床上的向枫,听到外面有人在打趣霍彩儿:“丁家嫂子,今晚丁大哥不在家,你怕是又要睡不着了。嘻嘻!”
又听到霍彩儿回应道:“李妹子,瞧你说的!他整天忙来忙去,隔三差五就出回门,那我天天不用睡了,这都老夫老妻的了......”
“谁不晓得你俩恩爱呀?你这么个标致人,丁大哥怕是前脚出门后脚就想回来呢!”
“李妹子,你这张嘴呀,我可怕你了。”
“呀!李姐你还不晓得么?新来的大头领向大哥就住在丁嫂子家呢,你说,她晚上能睡得着?咯咯......”
“嘻嘻嘻......那是睡不着了。向兄弟一表人才......”
“哎呀不跟你们说了,真是的......”
向枫听得暗自一笑。这些日子里,他对这个场景已很熟悉了,邻里之间彼此调侃自古如此,即使隔着几重山水,这种俚俗也很相通。
霍彩儿红着脸回到屋里,反手将门关了,随后来到向枫门口,问他热不热,说外面凉快,要不要扶他去外面坐坐。
向枫是想出去,但又不想麻烦人家,就说自己不热。
霍彩儿走近过来,拿出一块手绢想帮向枫擦擦额头上的汗。
向枫将头一歪,说道:“嫂子,我没出汗,不用擦。”
“哎呀你躲啥呀!这屋里闷热,哪不能不出汗?来,我帮你擦擦!”
“那我自己来吧!”
向枫将手绢接了过来,在自己额头上擦了擦便还给了霍彩儿。
手帕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刚才本来没出汗的,这会感觉额头上真的有些冒汗了。
霍彩儿接过手绢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就出去了。没一会,丁央的儿子丁成进来,说娘让他过来陪向枫说话解闷。
丁成都八岁了,跟谷外的同龄人比显得矮瘦些。谷里条件有限,很多孩子长得有些营养不良。他在谷中蒙馆就学,每天散学后经常来找向枫,缠着要他讲故事。
隐龙谷设有三处蒙馆,男女娃都可以进学,有固定的老师,有时也请谷里读过书的人去讲课,这让向枫很是赞许,他都打算过些日子去给孩子们讲课的。
向枫问道:“成子,今日先生教了啥呀?”
“向叔,今日学的还是《千字文》,我会背了。”
“那背来听听!”
“嗯!”丁成脆脆地答应了一声,朗声背道:“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
看着丁成朗朗的背书声,向枫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当年他当总旗官建校舍让孩子们就学的情景,那时闻敏是教书先生,他有空就过去看,闻敏不让他看,说他一看她就紧张,后来他就在外面偷偷的看,隔着墙听着孩子们齐声朗读。
不知闻敏和一大家子人这段时间是否安好,肯定也会担心他吧,想到这里,向枫的情绪有些低落。
“向叔,我背完了。你在听吗?”
向枫回过神来:“哦......在听呢,背得真好!”
“那向叔,你今日给我讲啥典故呀?”
“今日嘛......”
向枫挠了挠脑袋,一时还真想不出好典故来。这段时间里,他所知道的什么“司马光砸缸”、“黄香温席”、“凿壁偷光”等典故都讲了,连“纸上谈兵”都讲了,有些丁成听老师讲过了的就要向枫换一个,如此一来,向枫有时要挖空心思找典故,不然还真应付不过来。
向枫决定讲点别的,便问道:“成子,你说人可以飞上天不?”
“可以呀!那神仙就在天上飞呢!”
丁成指了指头顶。
“神仙是假的,这世上哪有神仙!”
“我娘就说有。她说了,我们若不听话,神仙爷爷晚上会来打屁股的。”
向枫笑了笑:“那是你娘骗你的,真没有神仙!你想啊,人没有翅膀,如何飞得起来?”
丁成嘟着嘴巴“哦!”了一声。
向枫又道:“不过呢,人会制造一种工具,坐上去之后就可以飞上天了,想去哪就能去哪。”
“真的?那是啥工具呀?”丁成被激起了兴趣。
“那种工具嘛,就叫飞机,飞得又高又快。”
“哦!哦!我晓得了!”丁成比划着说道:“就是一只大大的公鸡,人坐在它上面飞是吧?可公鸡飞不了多远啊!”
“不是公鸡。”向枫被丁成逗笑了,“那飞机,它不是禽类,是用金属做的,能坐几百人呢。”
“我的天!那么大呀!向叔,你会做不?”
丁成满脸期待地看着向枫。
“叔不会。叔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个工具。”
“向叔,你咋晓得的呀?我都没听我爹讲过。”
“叔也是在外面听人说的。叔的意思是说,人只要开动脑筋,有想象力,那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我们都可以做出来……所以呢,不能读死书,读后要好好想一想,这就是叔今日要给你讲的。”
“哦!”
丁成听得似懂非懂。
夜深时分,向枫突然被惊醒,他听到房门被轻轻打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借着外面一丝光亮,向枫看到来人是霍彩儿,顿时心里暗自一愣。
“嫂子,这么晚了,你有事?”
“哟!向兄弟,把你惊醒了?今个晚上有些热,我过来给你扇扇风。”
霍彩儿走到向枫跟前。
向枫看到霍彩儿的上身只穿了一件对肩短袖小褂,两只大白胳膊都露在外面,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她朝向枫扇了一下,顿时有一股脂粉香扑面而来。
“嫂子,我不热的,不用麻烦了,你赶紧去睡吧,明个还要干活呢。”
“明日没活,就是照顾好你——我看看你出汗没?”
霍彩儿一屁股坐在向枫的床边,伸手朝向枫的额头摸来。
向枫将头往侧边一扭,但还是被霍彩儿摸到了,她将手搭在向枫的脸颊上,轻轻地抚弄了几下。
“向兄弟,你这不是出汗了么?来,我帮你扇扇,凉快些。”
向枫心里大窘,感觉脸颊像蚂蟥在爬,又一时挪不动身子,只得尽力将头往一边拧去。
“嫂子,我真不热,你快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不好。”
“有啥不好的?再说这大半夜的,哪有人看?孩子都睡了……向兄弟,没人时,你就别喊我嫂子了,论年纪,我比你还小些呢,喊我妹子吧,喊彩儿也成!”
霍彩儿的呼吸声有些重,两只眼睛在黑夜里泛溢着光彩。
“这......”
向枫急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嫂子,你把扇子给我,我自己来。”
“你这人!说了不要喊我嫂子……”
霍彩儿并没有把扇子给向枫,又道:“向兄弟,我虽生了俩孩子,也没那么老吧?你是嫌我老了么?”
“不是......没有,你很漂亮!”
霍彩儿一笑:“就是嘛!谷里的人都说我俊,有些人没事就喜欢往我家跑,说是找我家那位有事,其实是想看看我,他们还以为我不晓得呢!”
向枫没有说话,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丁央那张精明的脸。
霍彩儿的手滑过向枫的脖子,开始在他的肩膀和胳膊上抚摸揉捏起来,手里的扇子也掉到地上去了。
“嫂子,你别这样,真的不好......”
向枫忍痛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
“向兄弟,你别躲......实话跟你说,自从见到你,我就静不下心来了......好哥哥,让妹子今晚疼疼你,不碍事的......”
霍彩儿一下子倒在向枫的身侧,她的呼吸急促,眼神迷离,一只白嫩的手挽了过来,将嘴巴就向向枫的脸颊。
向枫伸手抓住了霍彩儿的手腕,稍稍用了些力。
“啊哟好疼!”霍彩儿娇呼了一声,“你……快松开呀!”
向枫并没有放开手,但是没再用力了。
“嫂子,这段日子,你和丁大哥对我都很好,向枫真心感激!一直将你当做亲嫂子,不敢有半点冒犯,也不会让别人冒犯你……嫂子,如果你当我是兄弟,那就请你离开,我当啥事也没发生过,不然,恐怕连兄妹也做不成了!”
见向枫说得凛然,霍彩儿听得一怔:“向兄弟,我......”
“嫂子,请出去吧,免得往后见面难堪。”
向枫松开了手。
霍彩儿爬起身来,坐在床边嘤嘤哭了起来。
向枫有些发愣,问道:“嫂子,你怎么啦?”
“向兄弟,你......你是不是觉得,我霍彩儿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真没有。嫂子你别多想了!”
“向兄弟,我的命苦呀......”
向枫没有说话,听见霍彩儿继续道:“我爹曾是九江县令,在我十岁那年,因揭发当地矿监太监贪污而反遭诬陷,屈死狱中,我娘自杀了,我被卖到武昌做营伎……后来,是隐龙谷的人把我救了,带我到了这里,那年我十四岁,又过了几年,就许配给丁央了......”
向枫心里一怔,没想到霍彩儿还有这般悲惨经历,不过这也不奇怪,来隐龙谷的人大多都有一段伤心事。
“没想到,嫂子的过去竟那么苦……如今丁大哥对你好,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两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向兄弟,你不晓得......”
霍氏抽泣了一声,接着道:“丁央那人,看着老实,却是寡恩小气得紧。我每日在外劳作回来,他总是要盘问一番,问我去了哪些地方?都见了谁?哪个男子找我说话了?都说了些啥?每个字都要讲给他听......”
霍彩儿叹了口气,继续道:“他不准我跟别的男子搭腔,也不准我对他们露笑脸,我稍有不从,他就讥讽羞辱我,说我是窑子里出来的,本性不改......每日每夜的折磨我,把我身上揪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还不准我对别人说......”
“这些日子,你在我家住,他表面热情,私底下告诫我多次,要我不要离你太近,不要和你多讲话……昨个出门前,又说我和你讲的每句话,回来都要告诉他,不然他又不放过我......我这回偏不听他的了!”
向枫不禁心里一声暗叹。
“嫂子,这多年了,你也没出谷去看看?家里还有其他人么?”
“没了......不想出去了。”霍彩儿摇了摇头,“外面乱,我怕出去后又被抓回那里了。再说我一个女子,如何出得去?那些大头领也不会让我出去的。”
想到向枫也是大头领,霍彩儿的神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嫂子,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告诉我这些。”
“向......向兄弟,你待人随和,没有半点架子,还舍身救人,是个好人,我不会错的......他们都夸你呢!”
“多谢嫂子夸奖……都很晚了,这会可以去睡了吧?”
霍彩儿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又回头看了看向枫,见他躺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低头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