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湖广已有十多天了,向枫和癫道长、舒诚三人一路朝着山东方向赶路。
这趟出门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前往登州拜访戚继光并请他来隐龙谷定居。
向枫心里对此完全没底。
戚继光的名头太响了,这样的人大多眼界极高且自负,有睥睨天下英雄之心,轻易无人能劝说得动,向枫这样名不见经传之人难入他眼,更何况隐龙谷是个法外之地。
他们三人出谷后先潜入黄州,见到了从外归来的闻照庭。闻照庭将早就写好的书信给了向枫,让他到时候转交给戚继光。
向枫不知道闻照庭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不过他也知道,闻老之所以想请来戚继光,是想给他向枫谋个好帮手,或者是能给他指引以正道,让他在行事中不要突破底线,不要偏离挽救苍生的正道。
而向枫自己却并无此想法,他不需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为自己的事操劳,他只是单纯敬仰这个大英雄,希望他能有一个安稳祥和的晚年,活在世间不遭受困苦潦倒——仅此而已!
三人进了河南地界,这日到了柘城县。
柘城属归德府,风土人情异于湖广,向枫三人对此地均不熟悉。
已近晌午,这是一条野外小道,直通前方一片稀疏的树林。
癫道人说肚子饿了,要去那林子里歇息用干粮。向枫同意了,三人催马向前而去。
临近树林,忽然听到树林里传来喝骂声,三人都听见了。
走在最前面的向枫连忙勒住缰绳,朝树林里观望察看,一时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舒诚道:“估计里面有人打劫。我们改道吧,犯不着搅和进去。”
“怕个啥呀!?”
癫道人翻了舒诚一眼。
“他爷个巴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还有人打劫,遇到我们那是他们倒霉。老道我管定了,你们不去我自个去!”
癫道人说完打马向前。
向枫暗自笑了一声,招呼舒诚跟了过去。
树林深处,三个人被捆在树干上,七八个拿刀的恶汉围在一旁正在搜找他们身上衣物和包袱,结果只搜出一点碎银和几本书籍,再无余物,几个劫匪气不过,失望之余破口大骂了起来。
那被缚的三人中,一个是年近五十岁的长者,另外两人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都是读书人打扮。
一个年轻的儒士哀求道:“各位好汉,我等都是读书人,身无余财,包袱里就几两碎银,你们都拿去便是,放我们走吧!”
“读书人?读书人就没钱?!”
一个扛刀在肩为首模样的大汉瞪了那年轻人一眼。
“瞧你们这副打扮,就是有钱人家,你以为俺们都瞎了?今个不拿银子来,就别怪俺们不客气了!”
一旁有个劫匪应声道:“大哥,别跟他们费口舌了,干脆都押回去,让他们家里人带银子来赎。自开年俺们就没见到白米了,今个正好!”
另外的一个年轻人急了,哭喊道:“好汉,我们都是外地人,离此地千里之遥,家里哪难能得到音讯?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先前那劫匪哼了一声道:“放你们?门都没有!兄弟们管俺要吃要喝,俺就管你们要......哈哈!”
“好汉,求求你们了,放我们走吧......”
一劫匪恶狠狠的道:“你再啰嗦,小心爷先给你划上几道口子,让你流几碗血……”
那老者一时气不过,怒道:“朗朗乾坤,竟有尔等不法之徒横行霸道,真个有损朝廷教化!”
“咦?这老货说个嘛?”
那匪首听得一怔,扭头问了一下旁边的匪众。
一个劫匪回应道:“大哥,这老货好像是在骂你呢......”
“他骂俺啥了?”
那劫匪皱眉道:“好像......好像骂你是啥‘不发之徒’——说你没头发,还横着走路......”
“恁个娘的!俺咋个没头发?那不是成秃驴了么——你这老东西,俺这一头好头发,你眼瞎了!”
那匪首气不过来,走上前去打了老者一记耳光。
“不要打我父亲!求求你们了......”一旁的年轻人嘶喊起来。
老者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扭头道:“汝霖,不要向这等恶棍求饶,徒费口舌!”
“好你个老货,还真个嘴硬!今日不给你尝点厉害,俺就白当这头了!”
那匪首将刀拎在手里掂了掂,随后举刀便要朝那老者砍下去。
“不要——”
那个叫“汝霖”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惨叫。
“住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三人骑马挥刀赶到跟前,其中一人扬手打了一记飞刀,正朝那匪首射来。
正是向枫三人及时赶到。
向枫见匪徒正要朝老者行凶,便拔起匕首投了过去,却被那匪首躲过了。
见只有三人,那些匪众开始也没怎么当回事,纷纷拔刀准备厮杀,可不到一会功夫,七八个匪徒片刻倒下了一半。
向枫和癫道人根本不给匪徒说话的机会,纵马一顿乱砍,匪徒们方知来者厉害。
为首的匪徒见势不妙,喊了一嗓子拔腿就跑,被癫道人赶到一剑刺倒在地,其余三个匪徒倒是跑了。
“师父,不要追了,救人要紧。”
见癫道人要追赶,向枫连忙喊了一声——自谷中人都晓得这癫道人是向枫的师父后,向枫也就改了口,癫道人也认可了,于是两人正式确定了师徒关系。
癫道人这才拉住了缰绳,愤声道:“几个蟊贼,还不够老道我开荤的......”
舒诚连忙下马,将树上绑着的三人解开了绳索。
“多谢英雄搭救......”
那个年轻儒士不住地朝向枫他们拱手致谢,那个叫着“汝霖”的年轻人则一把跪在地上,梗咽道:“多谢英雄救命之恩......”
向枫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举手之劳,兄弟你不要客气!”
一旁的老者整理一下衣衫后,朝向枫等人拱手谢道:“多谢三位相助!若晚一步,某命休矣!唉!真是没想到,今日竟遭此难......”
向枫朝老者抱拳答礼,问道:“老先生,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你们这是从哪来?”
老者答道:“某姓张名元忭,字子荩,乃春坊左谕徳兼经筵讲官,从京师而来,正打算回山阴老家看望老父母,因犬子汝霖的好友袁贤侄相邀,特绕道归德府一聚。今日来柘城谒拜玉皇庙,返回途中遭了此劫,多亏诸位壮士相救,元忭再谢!”
张元忭又躬身致谢。
一旁的癫道人没好气道:“行啦!你莫要来这些虚礼,弄得人浑身不舒服——你就是张元忭?老道我可听说过你,隆庆五年的状元,果然名不虚传!”
张元忭抱拳道:“虚名而已,让道长见笑了!”
“咳!你又来了……不跟你聊了,你跟他说吧!”
癫道人说着一指向枫,将头转向一边不再搭理张元忭了。
向枫对张元忭这人不熟悉,听癫道人这么一说后,他倒想起一个人来:这张元忭的后人里,有个叫张岱的名气很大,应该是他曾孙辈了。张岱有本《陶庵梦忆》,他当年在校时可是读过了的。
向枫当下抱拳道:“原来是状元公,失敬失敬!”
张元忭亦抱拳问道:“敢问壮士尊姓大名,在何地做事?元忭他日一定专程登门拜谢!”
向枫道:“晚辈向枫,来自湖广,生意人而已。本要去山东访友,今日也是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张老先生莫要客气!”
张元忭听向枫说自己是生意人,见他气度不凡又一身功夫,料想对方是不愿说实情,也就不再问了。
这时,惊魂方定的张汝霖和他好友走上前来,再次感谢向枫出手相。
张汝霖那位好友也说了他的名字,姓袁名可立,向枫一听惊得“呀!”了一声。
这袁可立二十四五岁年纪,身材修长,沉稳有度气质不凡,该不会就是后来的“中国十大清官”之一的那位抗金名臣吧?此人受命于危难之时,力主抗击后金,率部重创建奴,使辽南数百里土地重归于大明,后被罢职,时人有“人夺可立天夺大明”之叹。
清庭痛恨袁可立。乾隆时期大兴文字狱,将袁可立的相关传记和记载全部销毁一空,故他的名声在史册不显。若论功绩和才干,已超过同时代的孙承宗和稍后的袁崇焕,足可比肩岳飞了。
这归德府便是袁可立的老家,应该错不了,就是此人了。
与这样的抗金英雄萍水相逢,向枫不禁心里有些激动。
对于向枫的惊讶,袁可立有些意外,欠身问道:“敢问向大侠,听了可立之名,何故惊讶?”
向枫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袁兄弟这名字,起得好啊!男子汉大丈夫,原本当立,顶天立地。想必往后,袁兄弟定能为我大明大显身手!”
袁可立听得一怔,没想到这向枫如此看重自己,当下道:“向大侠谬赞了!我家就在这睢州城里不远,半日路程可到,诚请几位去寒舍小坐,可立当略备薄酒,以谢今日相救之恩!”
向枫一笑,抱拳道:“我等几人要急着赶路,实在不便留下——诸位,今日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向枫三人翻身上马,拱手相别疾驰而去。
张元忭站在原地目送不及,慨然叹道:“这位向壮士,仪彩非凡,气质出尘,不知其来路,亦不知其归处,深不可测啊!”
袁可立听后若有所思起来。
张汝霖道:“爹,他不是说自己是生意人么?”
“你也信?!”张元忭看了儿子一眼,“人家只是不愿明说而已……汝霖,求学问固然要紧,然善识人可保无虞,你还要向袁贤侄多学习。”
“爹,孩儿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