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
总督衙门。
三边将士终于盼来了朝廷钦差,前来颁旨的是时任兵部侍郎兼右都御史宋应昌。
对本次西北平乱,朝廷旨意如下:
封向枫“隐龙伯”爵位,赐飞鱼服,加封太子少保,授左都督同知兼署湖广总兵官(正二品),节制湖广各营兵,荫封世代为黄州卫指挥使,暂驻防宁夏以待后命——湖广总兵官一职因向枫而又单设了,不再隶属贵州总兵府。
加封魏学曾为太子太傅,恩准其致仕,三边总督一职由陕西巡抚叶梦熊接任。
萧大亨、叶梦熊、李如松,麻贵、萧如薰、董一奎、李昫等主将各有封赏,其余各部有功之人由兵部统一褒奖授职。
朝廷奖赏三边平乱军士白银十万两,酒食绸布若干,犒赏士卒。
着令将卜打台吉、切吉合吉、哱承恩、土文秀等人就地磔斩,枭示九边。
众人磕谢圣恩后,又纷纷向颁旨钦差宋应昌致谢,宋应昌当然不免说了一通皇恩浩荡诸位要勤勉保国之类的话。
宋应昌对向枫很是好奇,不顾魏学曾等人在一旁等待,拉着向枫说了好一阵子话。
向枫晓得这宋应昌也是个人物,在日后的援朝抗倭战争中立了大功,同他的谈话自然也是认真以对。
等宋应昌终于去和李如松说话后,向枫走到魏学曾面前抱拳道:“向枫多谢督帅举荐提携——可是督帅,你老怎么突然申请致仕了?”
魏学曾呵呵一笑道:“老朽早有致仕归乡之心,要不是哱拜造反,这会老朽已在泾阳老家种花了。向总兵,你莫要感谢,该说感谢的是老朽我......”
向枫听得一愣。
魏学曾接着道:“若不是你以一己之力收复松山,两日破宁夏城,老朽哪有此等荣誉?指不定圣旨来三边之日,即是老朽罢免问责之时。”
“此番平乱,督帅运筹帷幄调度有方,且又体恤民情,我等皆在督帅的指挥下共力平乱,向枫岂敢冒功!”
魏学曾看了看向枫,露出满意神色:“向总兵,你很不错,真的很不错!可惜与你相知太晚,都怪老朽眼拙......唉!不提也罢,泾阳离固原很近,他日有空,去老朽家一聚。”
向枫躬身道:“向枫一定登门拜访!”
众人都过来了,他们先是替魏学曾致仕感到惋惜,随即又恭贺起向枫来,不过多少能看出一些不自然的神色来。
这也难怪,朝廷此次封赏,向枫所得最高,古人所说的“一战封侯”,没想到今日在他身上看到了。虽说只是隐龙谷那块小封地,可那也是伯爵啊!几人都是战将出身,谁不看重荣耀?相比之下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他们也心知肚明,以向枫此番之功,当得此荣耀!
李如松将向枫拉到一边,说道:“向兄弟,李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讲否?”
汪凡经隐龙军军医万松兄弟救治后,命总算保了下来,为此李如松对向枫的好感大增,私下场合都称兄道弟起来。
向枫道:“李兄,有话请直说!”
李如松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都说向兄弟军中火器厉害,此番平乱,果真让我开了眼界......嗯,家父久戍辽东,对火器改良也颇感兴趣。向兄弟,能不能送些你们的新式火枪和铁飞弹给我?我带回去也好给家父看个新奇。”
向枫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李兄,我那些火器都是些土玩意,上不了台面的,实在拿不出手,莫要到时候误导了宁远伯,那可是向枫的罪过了,还请李兄莫要为难我!”
李如松的眼光很敏锐,他一下子就看出了隐龙军火器的威力,不是他手里那些鸟铳可比的,将来在战场上可以发挥巨大作用,便以他父亲李成梁的名义想向枫送他们一些,没想到碰了壁。
李如松不知道的是,隐龙军的这些新式火器是向枫的非卖品,更不会相送别人,别说是宁远伯李成梁,便是皇帝面子也未必给。
见向枫一口拒绝,李如松讪讪干笑几声,聊了两句后就离开了。
没过几日,叶梦熊到任,召集各总兵副将为魏学曾举办了隆重的欢送宴会。
两日后,魏学曾离开固原,各将领军士及固原百姓沿路相送,魏学曾感动得老泪直流。
半个月后,朝廷竟然又派来钦差——御前太监陈矩一行到达宁夏。
叶梦熊等人不知有何变故,连忙率向枫等一众官员迎接。
陈矩指定向枫单独跪听圣旨:
加封向枫为平蛮将军,提协云南军务,授尚方宝剑,可自主裁度军务,有专奏之权。年底前,率其隐龙军及湖广各部赴云南抵御缅甸军入侵,原先对隐龙军各项定制不变,朝廷供饷。另拨三万两白银作为行军费用及相当数量的火枪弓矢。
缅甸东部新兴的东吁王朝首领莽应里自万历十年起就开始不服大明藩属,屡次侵犯云南挑起争斗,一直未得消停,朝廷连年讨伐,却也是无明显之效。
向枫没想到会调他过去住持云南军务,他对这个安排有些出乎意料。
不仅向枫自己意外,在场的叶梦熊和李如松等一帮高级将领也均感意外——这向枫圣眷盛隆啊!一战就成了皇帝的宠臣,他们这些征战多年的老将都没法和他比。
李如松等人虽心生嫉妒,却又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心理——那云缅的情形比三边还复杂,烟瘴之地更是让人难以适应,想在云南立功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万一搞砸了,说不定小命都难保。
随同陈矩一起过来的还有兵部郎中高淳。高淳竟然还是此番远征云南的监军,两人见面自然是高兴不已。
向枫对陈矩有所耳闻,晓得此人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没想到他此番亲自来固原传旨。
陈矩将向枫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眼神中露出满意之色。
向枫却有些发懵,不晓得这陈矩如何要这般看他,不过他对陈矩的印象很好,此人面善和蔼,远不像昔日的张诚那般趾高气扬。
叶梦熊亲自陪着陈矩前往住所歇息,安排晚上设宴款待陈矩等人。
住所不在驿站,是叶梦熊精心安排的一处花园私宅。
陈矩对住所的环境很满意,夸叶梦熊有心了。见陈矩满意,叶梦熊也是欢喜,打算就此和陈矩畅聊一番,陈矩却要众人散去,说有话可在晚宴上讲。
在众人纷纷告辞的时候,陈矩要向枫留下。
叶梦熊等人带着狐疑之色离开了,向枫一时也不知道陈矩要留下自己有何意。
陈矩让一旁侍候的手下都退了出去,随后请向枫入座。
陈矩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向枫,向枫连忙起身接了。
“向将军,此间无他人,你我之间,可以随意些。”
陈矩端坐下来,又笑着对向枫道:“咱家此番来宁夏,除了宣旨并无其他公干,这会只是找向将军闲聊一番而已。”
“陈公公请讲,向枫洗耳恭听!”
陈矩呷了口茶,随口问道:“向将军,你说,作为一个臣子,如何做到尽忠?”
见陈矩一开口便抛出这么一个重大话头,向枫不禁一愣,沉吟片刻后道:“先贤说过,为人臣者要以礼事君,忠顺不懈,要从主之法令,虚心以待,胜任本职,为朝廷和百姓办事不遗余力——这就是忠吧......向枫读书不多,只懂得一些粗浅道理,还请陈公公赐教!”
陈矩呵呵一笑,又问道:“那在向将军心里,朝廷之事和百姓之事,孰轻孰重?”
向枫道:“我觉得这二者并无轻重之别,朝廷之事即为百姓之事,百姓之事亦是朝廷之事。圣上乃天下共主,心念天下百姓,天下百姓亦感恩圣德,拥戴圣明之主。我等做臣子的,就是圣上和百姓之间的纽带,唯有勤勉办事,方可不辜负圣上和百姓之期望!”
“说得好啊!向将军这番话,很有见地,可惜真正懂此道理的人不多!”
陈矩叹了口气,随即又道:“这是天下大治之道!可这还得有个前提......”
“噢!”
“当即圣上睿智聪颖,心忧苍生,有大展鸿业之志,可谓一代明君。可俗语说得好,云从龙风从虎,想我朝太祖、成祖,开天辟地创不世之功,手下那帮文臣武将,个个能独当一面,以致霸业可成.....”
向枫没听出陈矩话里的含义,一时没有接话。
陈矩看了向枫一眼,继续道:“我大明立国二百余年,如今内忧外患加剧,吏治腐败,民生不振......这是实情,没啥好隐瞒的,想必向将军也知晓。圣上对此忧心忡忡,想励精图治有一番作为,奈何无可用之人啊!”
向枫斟酌着说道:“朝廷上下,内阁六部,到处是能吏良将,应该是人才济济啊......”
“向将军有所不知......”陈矩摇了摇头,“他们是人才不假,可多数人未必能做到一个‘忠’字。他们结党营私逐利忘忠,无视圣上栽培之恩,不替朝廷分忧,这是可用之人么?故咱家方才对你有此一问啊!”
陈矩的话已说得很敏感,向枫没有接话。
陈矩咳了一声道:“向将军不必顾虑。咱家今日之话也是犯了大忌,但咱家相信向将军,故而想跟你说番心里话,还望向将军不要介意!”
向枫连忙道:“陈公公为圣上分忧,为天下百姓分忧,向枫敬佩!”
陈矩点了点头道:“向将军此番立了大功,圣上不念过往,对你加官进爵赞誉有加,夸你是可造之材堪当大用。实不相瞒,咱家此番过来,就是替圣上来考察你的。”
向枫听得一愣——考察自己?皇帝要自己表忠心了?
陈矩继续道:“这又回到咱家方才所谓尽忠之说了——向将军,圣上对你期望很大,望万莫要辜负!只要一心忠于圣上,将军日后不可估量......”
向枫连忙站起恭身道:“为了圣上,向枫定当尽忠竭力肝脑涂地!还望陈公公多多指点!”
这些应景的话自然是要说的。如今向枫兵权在握,陈矩拐着弯说了那么多,无非是要他往后要对皇帝忠心,只有忠于皇帝,他向枫才可有一个不可估量的未来。
陈矩起身扶着向枫的胳膊道:“向将军是聪明人,不用咱家多说。此番去云缅之地,还望向将军谨慎行事有所建树。只要立了功,届时圣上定会召见你,亦定有隆恩加身!”
向枫抱拳道:“请陈公公转禀圣上,向枫一定全力以赴不负圣上厚望!”
“好!好!”陈矩连连点头,“咱家对向将军可是一见如故啊,没白来这宁夏一趟——向将军,你我今日所言,万勿对别人讲!”
“向枫谨记!”
该说的话已说完,向枫告辞出了门,见魏朝还等候在外面东张西望,晓得他有话要对陈矩说,便让他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