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水县一夜之间沸腾了。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昨晚把总营兵端了“一品茶坊”的事。
起先大家都以为,营兵和县衙治赌只是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这会方知人家要动真格了。城里乡下那些资深赌徒们心里暗自一紧,便凑在一起想着如何应付,这可是多年未有过的事。
向枫也不理会民巷的议论,早上来衙门后,先同柳范二人商议了一番,随后叫舒诚把所欠军士的军饷核实后发给大家,对昨晚参与行动的军士另行奖励。
章松过来报告,说营门口来了好些人,是昨晚参赌人员的亲属,请示如何处置。
向枫道:“方才我和两位队长都商议好了,每个参赌之人要写保证书一份,保证往后不再参与赌博,还要人担保,交罚金二十两后可让家人领回,没人来领又交不了罚金的,关押五天,杖二十军棍。”
章松领命而去,不久又折返回来,说一个姓黄的举人在外面要见向把总,那人说他是“一品茶”掌柜的兄长。
“举人?”
向枫对举人这词不是很感冒,让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三湖镇那个举人殷安礼。
“不见!”向枫摇了摇头,“‘一品茶’是个赌窝,长期聚众赌博,最少要查封整顿三个月,要罚得他肉痛,看他还再敢开赌场不?若还不悔改便彻底查封,资产归公——我等会就过去同应知县商议一下,请县衙去办这事。”
柳兴生道:“向头,这个黄举人我也认得,听说他跟前任黄州知府很熟,在藩司衙门也有些人缘,你还是先见见他,看他怎么说就是。”
“怎么说?还不是来说情呗!行吧,那我就会会这个黄举人。”
向枫便叫章松把那黄举人带了过来。
黄举人四十多岁,身躯肥胖,他拄着拐杖跟着章松一晃一晃的过来,清楚了向枫是把总后便略施一礼,随即介绍了一大堆自己的情况,说自己是某年中举,跟黄州府那谁熟识,跟藩司衙门那谁是朋友,还跟吏部那谁同年进举……
“黄举人,你还是抓紧说今日前来的目的吧,向某等会还要去县衙有事。”
向枫暗自好笑,不得不打断了黄举人的长篇自我介绍。
黄举人又说他去年底曾跟应知县一起吃过饭,顺便夸赞应知县是个能吏,说过几天也要去拜访他。后来见向枫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便终于说出“一品茶”是他弟弟经营多年,向来守规矩,不晓得他人在赌博,更不会做违法之事,要向枫看在他面上将他弟弟给放了。
“向来守规矩?”向枫一声冷笑,“昨晚参赌之人都交待了,说他们长期在‘一品茶’里赌钱,你弟弟提供场所并从中抽利,一月下来远胜卖茶,他能不清楚么?”
“这……”
黄举人怔了一下,接着道:“他也是一时糊涂。其实那些人吧,都是平日里消遣一下,也没几个钱,蕲水街上哪家开坊的不是如此?向把总,今日领他回去后,黄某会严加管束的。”
向枫道:“人你可以领回去,但‘一品茶’必须先查封整治,近期禁止开业,还要缴纳罚金。”
“这……罚金多少?”
向枫伸出一个巴掌道:“五百两。”
“你——”黄举人一时气结,“向把总,你也太狮子开大口了吧?莫说他交不出那么多银子,即便有,也不会交的。你这是敲竹杠!”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呆这里吧,几时缴了罚金再回去——我还有事,失陪了!”
向枫说完便起身离开。
那黄举人在背后大声道:“姓向的,你想银子想疯了吧?就凭你一个小把总也敢在蕲水治赌?笑话得很!”
向枫回头笑了一声道:“黄举人最好莫要参赌,不然向某照样抓你。”
黄举人气得一跺脚,说道:“告诉你,我可不怕你!哼!就会欺负老实人,有本事你去查‘鹿鸣山庄’试试?谅你也没那胆!”
向枫还不清楚“鹿鸣山庄”是个什么地方,也不再理会那黄举人,径直出门去了县衙。
一到县衙,应存初出迎,见到向枫后哈哈大笑,说他已知晓“一品茶”被查封的事了,夸向枫做得漂亮,县衙会全力支持。
向枫一笑,把昨晚的行动简要地说了一遍,还说等会派人将查缴的一部分赌资送过来。
应存初听了摆了摆手,说现场收缴的赌资他县衙不要,参赌人员的赎金也不要,只把后期查封处置交给县衙就行,以后也这般如此。
向枫想了想,当下也就同意了,便问应存初是否清楚“鹿鸣山庄”。
应存初道:“这‘鹿鸣山庄’的大名,在蕲水谁人不知?向老弟也听说了些什么吧?”
向枫就把刚才黄举人找他说情的事说了一遍,便问那“鹿鸣山庄”是怎么回事?
应存初沉吟片刻,说道:“那‘鹿鸣山庄’是武昌一个姓梁的富商所建,就在城北的鹿鸣山上,我也曾去山庄赴过宴。那里面,真可谓极尽奢华,堪比京城名府。据说,山庄里吃酒、赌钱、娱乐一条龙供应,还有艺伎全程相陪,可谓夜夜笙歌,真个是声色犬马之地……”
向枫听得极为耳熟,后世不是有很多这样的场所么!
应存初继续道:“那里生意火爆,让人欲罢不能。不仅蕲水周边,便是武昌、长沙、九江等地的士绅和有钱之人,都慕名而来消遣玩乐。城西的李员外,在那里将几千亩田产输个精光,如今沦为乞丐,果真是个销金蚀骨之所……不过听说在去年底,那梁富商将山庄转手了,如今是谁经营,我也不清楚。”
向枫听了后一时没有说话。
应存初问道:“向老弟,你打算对‘鹿鸣山庄’动手?”
向枫道:“那黄举人将了我的军,我还有退路么?不过即便要动手,也要先暗中做一番摸底布置。我想,要是把这山庄查封了,蕲水治赌之举应该会立见成效。”
应存初说了一声“好!”,又猛拍一下向枫的肩膀,说道:“向老弟,我就喜欢你这英雄气概,人生渺渺,怕他个鸟!你我联手,就在这蕲水大干一场。”
向枫一时大跌眼镜,这应存初看着文弱,却时常表露出点悍气来,大有一股做事不考虑后果的性子,全然没有官场之人那般圆滑世故。
从县衙回来后,向枫叫舒诚找来两位队长,商议起调查“鹿鸣山庄”的事来。
范志高一听就急了,连忙道:“向头,万万不可,那‘鹿鸣山庄’可不是‘一品茶坊’,不是我们能动得了的!”
“老柳,你和老高,原先去过‘鹿鸣山庄’没有?”向枫没理会范志高,转头问起柳兴生来。
柳兴生苦笑一声道:“向头,‘鹿鸣山庄’是那些官宦富家子弟消遣之地,我和老范有几个钱敢去呀?门都不让进。”
向枫又问道:“那你说,我们有没有能力去动它?”
柳兴生轻咳一声,说道:“向头,我以为,有没有能力都要去动一下。‘鹿鸣山庄’绝对聚赌,且是聚众豪赌,若不查封它,那我们治赌只是一句空话,百姓也会瞧不起咱们的。”
“哎——”范志高推了一把柳兴生,“老柳,你平日里比我稳重多了,今日咋这般冒失撺唆?向头不晓得情形,你也不晓得么?”
柳兴生道:“我只是依理而言。我们当然可以不动那‘鹿鸣山庄’,但倘若我们还要治赌,便不能不管,起码应该警示一下他们吧?”
“舒诚,说说你的看法。”向枫又问舒诚。
舒诚皱了皱眉头,道:“属下以为不是不能动,但也不可操之过急。还有,向头,你要做好最坏打算。”
向枫一笑:“最坏打算?削我职呗!总不至于让我进大牢吧?”
柳兴生道:“我们是忠心为朝廷办事,凭啥受如此对待?那岂不是让百姓和兄弟们寒了心?好没道理!”
范志高道:“老柳,这年头的事你还看不明白么?上头要责罚你,还会给你讲道理?”
柳兴生道:“我是就事论事。再说了,那山庄又不是龙潭虎穴,就蕲水这小地方,能有多大后台?看把你们吓的!”
“你这人……”
“好了,你们别争了。”向枫挥了挥手,“老柳说得对。我们治赌惩霸,是真心实意想为蕲水百姓做点事,不是别人所谓的为了捞钱。在一地驻军,就要维护好一地的教化,治赌惩霸,不能只挑软柿子捏,那‘鹿鸣山庄’即便是龙须,我们也要拔一下——我决意已定。来,我们先商议一下,看如何能摸清那山庄的情况。”
见向枫已下了决心,范志高也没再劝阻了,几人一起商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