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向枫闲得很,一大早起来就练习擒拿手和功法,其余时间不是去街上逛逛,就是在家里帮着闻敏做家务,有时也陪孙承宗去蒙馆,顺便看看军户和他们的庄稼地。
那些军户见到向枫自然是高兴得很,秦大眼当了小旗官后,办事很公道,和东壁堂那边的协议也执行得好。
听说向枫被罢了官,大家都替他鸣不平,秦大眼狠狠地骂了几句,要向枫再回来带他们种地。
马克见到向枫后倒没了往日的热情,向枫晓得没有带他去蕲水,这小子估计现在心里对他还有意见。
这天,孙承宗散学回来,提回了一篮子鸡蛋,说是菊子提到蒙馆来托他带给向枫的。
向枫问孙承宗给人家钱没有,孙承宗说这是人家一份心意,他哪好意思给钱?
向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孟菊家清苦得很,这一篮鸡蛋不知攒了多少日子,这次去看望军户,没见到菊子,想必那丫头又长高了。
闻敏说明日上街给孟菊姐弟买些东西,向枫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孟明过来了,向枫回来后托人给他捎了信,得知消息后他就过来了。
孟明劝向枫莫要为丢官气恼,当年董卫使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也挺过来了,还说向枫这两年越发成熟了,应该能看得开。
向枫说还是大哥懂他,兄弟三人一起喝得个痛快淋漓。
孟明问向枫道:“二弟,你回来后,去拜访董大人没有?”
向枫摇了摇头:“还没呢!先前在蕲水给他写了信的,被罢官回来又不是什么光彩事,不好意思去见他。”
孟明道:“嗯。遇到时节再去也可。小宛在年底要出嫁,到时候你可得送份厚礼。”
“这么快?”向枫有些吃惊。
“嗯,六礼已定下日子,只等着年底迎亲了。要不是那丫头一直找理由拖着,早就嫁过去了。唉!她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
向枫一时没有说话,这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于是也不去想这事,问起孟明最近忙些什么。
孟明说清丈土地已近尾声,朝廷发文说九边战事不断,要各卫所抓紧屯粮,做好募兵事务,还要从卫所里抽兵。另外,最近江匪湖匪猖獗,湖广都司衙门要各卫所会同守备驻军做好清剿匪患的准备。
“唉!”向枫听了后叹了口气,“这感觉又开始不太平了啊!”
孙承宗道:“这天下哪太平过?只是我等草民不晓得而已。一旦有事,那些官老爷只会嘴上催促,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向枫没好气道:“你还是安心读书吧!等你日后做官后,看你怎么做。”
“哼!我要是做了官,那我就……”
孙承宗说了一半卡住了,一时也接不上自己的话头。
闻敏看得扑哧一笑。
向枫和闻敏抽空去了趟东壁堂,见到了李建元。
李建元对向枫当不当官倒不太关心,对他大谈起东壁堂的事来。说东壁堂在黄州如今已是家喻户晓,每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他打算将东壁堂在武昌落脚,问向闻二人还入股不?
“当然入啊!以后东壁堂开到哪我都入股。”向枫笑着道,“只是我现个身上银子不多,估计只能凑个二百来两银子,这还是黄州东壁堂分红和在蕲水时攒下的。”
小敏抿嘴一笑,说道:“阿枫哥,你那点家底这下都掏光了,小敏再借你三百两吧,凑个五百之数。行不?”
向枫觉得二百里银子入股也是少了点,当下也就答应了。
李建元道:“向老弟,今年起,给军户的种植补贴就由东壁堂出吧,我已和大眼兄弟说好了。那些药材,蕲州堂和黄州堂都在用,不能要你个人出钱。”
向枫没有同意,说道:“那是我跟军户之间的约定,当时也没和你商议,还是我出吧,再说银子也不多。”
李建元一摆手,说道:“不是银子多少的事,没理由让你个人掏,不然军户兄弟要说我不仗义了,他们现个可护着你呢!”
向枫笑了笑,只得答应了,便问闻敏出资多少入股。
小敏想了想后说道:“李叔,我入股一千两吧。”
李建元和向枫都吓了一跳,惊讶这闻敏哪来这么多银子。
李建元道:“闻小姐,你出这么多,武昌堂建成后,你可是大股东了。”
闻敏问道:“我不管大股东小股东,我只出银子不管事务,可以不?”
李建元道:“当然可以啊,我正担心银子不够呢!”
三人于是一起商议起下一步的运作来。
这些日子只要不下雨,每到傍晚时分,向枫和闻敏便必定要沿着河堤散步,这是他们的习惯。沿河的居户都习惯见到这两人每天如此,要是隔天没见二人过来的话,心里还有些奇怪。
这个时期的明人有散步的习惯,但多是男男或女女,少有男女两人明着一起的,更不说天天如此了,因为夫妇之间没这情调,未婚男女又没这胆子,于是便猜测起向枫和闻敏的关系来。有好事者还专门以打制铁具为借口,向高疙瘩打听这两人的关系,一听说是兄妹,顿时惊讶得下巴一时合不上了。
向枫回来这段时日,孙承宗开始也跟着向闻二人一起去堤上散步,但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之人,于是借口说自己要看书,再也不跟他们一起散步了。
天气已经很热了,知了躲在树荫下歇斯底里地叫着,毒辣的阳光把柳叶都炙烤得卷曲了,人们白天都躲在家里不想出门,也不想干活,只有高记铁匠铺里终日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这一天,高疙瘩和铁山正挥汗如雨地敲着手里的铁器,忽然听到铺子外头传来一句颤巍巍的声音:“他……他大哥……”
高疙瘩只当是上门来打制东西的,加之手里的活正吃紧,一时也没在意。忽然又听到门外咣当一声响,扭头一看又没有见到人影,这才觉得有些奇怪,放下铁锤出来一看,立马大声喊起铁山来。
一个头发蓬垢衣衫破旧的妇女倒在地上,淬火用的一口小水缸碎了,水流了一地。
铁山有些紧张地问道:“师父,她咋了?”
“俺也不晓得啊!快,快把她扶起来。”高疙瘩连忙吩咐了起来。
铁山过去扶起那妇人,但见她双目紧闭两脸苍白,竟然是晕了过去。
高疙瘩一时害怕,跑到路边大声喊起向枫来。
向枫和闻敏都在家里,听到高疙瘩的急喊声后都跑了过来。
高疙瘩指着那妇人,结结巴巴说道:“阿枫,她…..她……缸都砸了,咋……咋办?”
向枫一时也没听明白,跑到跟前问了铁山后才弄清个大概,当下抓住哪妇人的手腕把脉,脉象有些弱。
“高叔,她估计是中暑了……铁子,你去请个郎中来,东壁堂那边远,就近请个过来。”
向枫随后把那妇人抱了起来,往屋里走去。到了院子里后,叫闻敏拿一张草席出来,铺在树荫下,再把那妇人平放在草席上。
“家里有粥汤没?想办法喂她喝点,糖水也行。”向枫吩咐闻敏道。
闻敏道:“没有粥汤,我去冲点糖水来。”
向枫掐起那妇人的人中,又掐她的合谷穴位,高疙瘩拿着扇子朝妇人身上扇风降温。
闻敏端来糖水后,向枫慢慢掰开妇人的嘴,往嘴里倒了一些糖水,等到铁山带着郎中来时,那妇人已经有了神智。
郎中把了妇人的脉象,又做了一番检查,然后对向枫等人说道:“她是饿的,加之有些中暑,以致晕厥。给她吃点米粥,放少许盐,一次不要吃多,缓缓就好了,不碍事。”
那妇人这会好像也清醒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看着众人道:“多谢好心人……奴家……给,给你们磕头了!”
她挣扎要起身,被众人拦住了。
闻敏又端来一碗温热糖水,扶着妇人喝下去后,那妇人的脸上才慢慢有点血色来。
一旁的高疙瘩问道:“妹……妹子,你打哪来的?咋这样?”
妇人喘了几口气后,便向众人讲述了她的来历:
她是安庆府太湖县人,娘家姓潘,三个月前太湖发大水,村里的房屋庄稼全被淹了,官府要每家出人丁去守湖堤,一日夜里,湖堤决口,她家男人被水冲走了,尸身都没找到。房子没了,又没有吃的,她只好带着十四岁的女儿出来逃难。一夜醒来,女儿不见了,她发了疯般去找,几天也没找到,就沿江一路乞讨到这里。方才在铁匠铺门口想讨点吃的,一时又饿又渴,就晕倒了。
“也是个苦命人……”高疙瘩听完后抹起了眼泪,接着又问道:“妹子,那你往后可咋办哟?”
“奴家也不晓得……前日在江边,奴家都想跳下去,不想活了……”
妇人说着流下了眼泪,哭泣起来。
众人听得心里发堵。
高疙瘩扭头看了看向枫,又看了看闻敏,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向枫道:“叔,你有话就说,我们听你的。”
高疙瘩叹了口气,说道:“她如今家破人亡,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活么……还有,她那闺女十四岁,和玲子年纪差不多,也丢了……”
高疙瘩说着也流出了眼泪,接着道:“阿枫,小敏,叔作个主,让她先留下来吧……”
向枫和闻敏当即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