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军攻克杭州之后,从清军手中夺取了几十匹马,郑克臧趁着去岳王庙的机会,很想拉出来骑一骑,不过项绍宽告诉他,既然是去拜祭岳爷爷,必须要有恭谨之心,步行过去才合适。岳王庙位于西湖西北角、栖霞岭南麓,从驻防城出发,只需出钱塘门,向北行一小段,然后左转向西,沿着西湖北岸,走上两刻钟便能到达。
夏天的西湖可能是四季里最乏味的时候,虽说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但毕竟暑气逼人,而且湖岸边的湿度很大,走不了几步就浑身是汗。
众人到了岳王庙门口,郑克臧又是一阵失望。岳王庙门面残破,杂草丛生,香客几近于无,完全没有想象中庄严肃穆大气恢弘的样子。
三人让俞齐时带着卫队在门外等候,迈步进入岳王庙的大门。岳王庙原是禅院,虽然几经毁建,还是禅院的格局。门里是四方院落,收拾得比门外干净些,至少青砖地面上没有那么许多的杂草。正对大门的是正殿,殿前放置着香炉。三人信步向正殿走来,一名长相清秀的小和尚迎了上来。虽然三人穿的都是便装,但是头发没有剃发的痕迹,小和尚早已听说大明朝廷重回杭州,心里便隐约觉得这几个不是凡俗之人,殷勤地问道:“几位贵客来拜祭岳爷爷么,敢请布施几支香烛。”
“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冷清?平日里没有人来么?”郑克臧从刚到门口的时候,心里就有这个疑问。
“阿弥陀佛。敝处是岳王庙,供的是大宋鄂王精忠岳武穆,不是那观音禅寺、如来宝刹,寻常是没有那么多香客。”小和尚双手合十,答得不卑不吭。
项绍宽听郑克臧与小和尚一问一答,知道郑克臧尚不明白其中道理,便问道:“克臧,你可知道岳爷爷是怎么死的么?”
“我知道,是大奸臣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岳爷爷下狱,最后杀害在风波亭。”
“嗯,风波亭之后,狱卒隗顺将岳武穆遗体盗出安葬。等到宋孝宗下诏为岳武穆平反昭雪,隗顺之子将此事报告朝廷,宋孝宗于是将岳武穆迁葬至西湖北岸,也就是眼前这个地方。南宋嘉定十四年,宋宁宗赐岳武穆墓旁的智果观音院为褒忠衍福禅寺,以彰岳武穆功德,即为岳王庙前身。宋亡之后,岳王庙历经元、明两朝,四百年间屡有毁建。眼下正是清人统治,清人视金朝为先祖,自然不会修葺岳王庙,民间也无人敢出资修缮这座奉祀抗金英雄的庙宇,故而建筑残破香火冷淡也是在所难免。”
“是这样……”郑克臧听完,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那日后我们一定要重新修缮岳王庙,让天下人都来这里敬拜英雄。”
小和尚听见郑克臧所说,心知眼前的三人必定是非富即贵,连忙向着项绍宽说道:“这位贵客对岳王爷的事情了如指掌,真是令人钦佩,不如到殿中拜祭岳爷爷,小僧正好请住持出来叙话。”
“这禅院,有多少僧众?”项绍宽四周围看了看,觉得禅院不但香火不旺,连和尚的人数也并不多。
“阿弥陀佛。敝处受戒僧人,连同住持师父在内,共有八人,另有带发修行的俗家弟子三、五人。”
“到底是三人还是五人?”郑克臧对小和尚这个不准确的回答感到有些疑惑。
“阿弥陀佛。俗家弟子并非受戒僧人,来去自便,日常便有个三、五人,少的时候只有一、二人,多时七、八人也未定。”
刘国轩见小和尚对答如流,便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两钱银子,递给小和尚,说道:“那你帮我们添几支香烛,我们要拜祭岳王爷。”
小和尚接过银钱,连忙合十问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敢问三位贵客高姓大名。”
一边说,一边引着三人走进正殿。
“我叫郑……”
郑克臧还没说出口,刘国轩拉了拉郑克臧的衣服,示意他不要暴露身份,又对小和尚说道:“我姓刘,这位姓项,我们少爷是专门来拜祭岳爷爷的,你不如快些请你家住持出来。”
小和尚连忙说了句“好,请几位稍候”,便朝内堂而去。
三人站在殿中看去,香案后面供着岳飞的坐像,两廊陪祀着岳云、张宪、牛皋等人,只是雕像表面的油彩都已经斑驳凋零,毫无生气了。香案上放置着香炉,还有一些瓜果贡品,看上去也是好几天没换,可见禅院确实是香火清淡。
三人唏嘘了几句,住持已经出来了。项绍宽抬眼打量,住持看上去得有六十多岁,须发皆白。住持看见三人,连忙迎上来,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三位贵客降临,荣幸之至。老衲通瑜,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通瑜大师,我等前来拜祭岳王爷,有劳大师安排香烛了。”刘国轩说着,又将随身携带的一份祭品递给了通瑜。
祭品用布包着,通瑜打开一看,却是两枚箭头和一份祷文,不由地吃了一惊。
项绍宽看出来老和尚吃惊,便温言说道:“大师不必惊讶,只管替我们将箭头供在案上,将祷文焚了,我们好祭拜。”
通瑜也不敢多言,连忙吩咐小和尚照项绍宽的话做。
三人便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磕了几个头。郑克臧年轻单纯,只道岳飞是盖世英雄,心里想着如何求岳爷爷保佑大军百战百胜,自己将来建立不世功勋。供箭头是刘国轩的主意,意在求岳飞保佑,为万宏等人复仇,两枚箭头正是从万宏身上取下。祷文则是项绍宽所写,十多年来研究古今中外名将,对岳飞格外青睐,今天亲临祭拜,心中不胜感慨,千言万语,都在岳飞的像前焚了。
等重新站起身来,项绍宽又说道:“烦劳大师带我们到岳王爷墓前拜祭。”
“好,好。”通瑜说着,领着三人出了大殿,转向右侧,走了几十步,便是墓园。
墓园一样缺乏修缮,园墙塌了几处,甬道的地砖也裂了好几块。唯独岳飞和岳云的两个坟塚维护得尚好,上面的野草都拔了,两块墓碑和石案上的青苔也都清理得十分干净。
三人又向着坟塚鞠躬致意,项绍宽便又问通瑜:“大师,如今禅院如何维持生计?”
“这个……”通瑜尴尬一笑,答道:“敝处不是观音禅寺,不为那世俗男女还愿,因此香火不旺。宋元以降,都是靠朝廷拨给钱粮维持。崇祯年间天下大乱,朝廷再无拨付,幸得有善人施舍了几十亩薄田,院内僧众尚能维持生计。清兵南下之后,圈走了内中五十亩良田,僧众更加无以为继,两餐尚不能保,更无从修缮禅院了。”
“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去其它寺院挂单,好过在此受苦。”
通瑜双手合十,缓缓说道:“阿弥陀佛,贵客说笑了。敝院师徒传承已历二百年,一向为岳王爷看守坟塚,岂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老衲虽然一介化外之人,也知道忠义二字不可背弃。”
项绍宽听老和尚这么说,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吧。实不相瞒,我们是大明朝廷武将,今日此来,一则拜祭岳王爷,二来是想在附近为阵亡将领选一处墓地。我看贵师徒果有守护忠良的善心,值得朝廷嘉奖,稍后会有恩旨降下。几日之后会有人来勘选墓地,请大师带着他们在这栖霞岭上找一处幽静安稳之处。”
“阿弥陀佛,老衲谢过将军。”
“嗯,今日就叨扰到这里,过些日子再来拜祭岳王爷。”项绍宽说着,向着通瑜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通瑜也连忙合十还礼,转脸对着身边的小和尚说道:“密森,你替为师送一送三位贵客。”
项绍宽听闻通瑜这么说,回过头来,皱着眉问道:“你叫密森?”
小和尚连忙跟了上去,嘴里说道:“正是小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