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项绍宽的话,福全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
项绍宽从来不吹牛,虽然福全不知道这一点,但刚才这段话肯定完全是事实。但福全前来议和,就是为大清作最后的挣扎,又岂能真的无功而返。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许纬辰先开口说道:“裕亲王,我看你此来的目的是达不到,不过,我们也没必要急于决战。今天是除夕之夜,你若是想要和家人一起过年,那就根本不会出城。既然来了,不如就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过年吧。”
“不……不,皇上还等着我回话呢。”福全连连摆手。
“回什么话?我们什么都没谈成,你回去也无话可以对康熙回。”
福全无法否认,但也不好承认,只能又默不作声。
“行啦,天气不好,暗得早,我们不如早点准备晚宴,一起喝上几杯。”许纬辰并不问福全和慕天颜的意见,自顾自说道,“你们的手下,也别在外面冻着,我给他们安排帐篷酒肉,好好吃一顿。”
许纬辰说完,和陆希星小声商议了几句,便开始调配人手给大家安排晚宴。
郑克臧对此很不理解。之前在徐州盛情款待福全,还能说是胜负未定,不必逼人太甚。可现在胜券在握,就算不想失礼,只需将福全送回去就行了,何必要留人吃饭呢。
趁着众人散去,郑克臧拉住了许纬辰,希望许纬辰能解释自己的疑问。
“我留福全一起过年,自然是为了说动他,回去劝康熙投降。”许纬辰解释道。
“可我们为什么非要康熙投降呢?自东宁起兵之日起,我们想的就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康熙愿意投降自然好,不愿意就将那些满人杀个干净,岂不快哉?”
许纬辰对着郑克臧伸出了三个手指,说道:“把满人杀干净了自然痛快,可有三件事,不得不虑及。”
“哪三件?”
“第一件,《三国演义》你读了吧?”
“读了,读了好几遍呢。”
“《三国演义》里’火烧盘蛇谷’那一章,诸葛亮在大破藤甲兵之后是怎么说的?”
“诸葛亮说:’吾闻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藤甲虽刀箭不能入,乃油浸之物,见火必着。蛮兵如此顽皮,非火攻安能取胜?’”
“然后呢?’使乌戈国之人不留种类者,是吾之大罪也!’”许纬辰笑着说道,“诸葛先生有先贤之明,知道征伐敌国,不可使其不留种类。”
“哦哦,原来如此。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京城是我大明故都,里面宫室、财物、书籍簿册不可计算,若是毁于兵火,十几年恢复不了元气。我知道你喜欢打仗,可治国之道也不可轻忽。”
“那倒也是。”郑克臧又点了点头,“岳父说过,能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那第三件呢?”
许纬辰向左右看了看,确认附近没有人偷听,压低声音说道:“很快就会有另一场大仗要打,在关外极远的地方。你看,这京城已经天寒地冻了,关外极远地方比这里更冷上十倍,南方将士根本无法作战。若是手里有一支八旗兵,那就大不一样了。”
“什么?”郑克臧一愣,又问道,“什么另一场大仗?什么关外极远的地方?大叔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你快告诉我。”
许纬辰摇了摇头,说道:“少爷,你先别心急,这事过一阵我在和你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能和平光复京城。”
“许大叔……你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你肯定是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
许纬辰被郑克臧这句话说得吓了一跳,因为这不是郑克臧一贯的说话风格,只能继续敷衍道:“少爷,你要听我就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起。北面的罗刹国,很快要进犯中原了,我们一定要和他们开战。”
“罗刹国?怎么没听人说起过。”郑克臧一脸惊讶。
“织造府里那个地球仪你玩过吧?就是传教士送的那个,那上面画的是世界舆图,大明西北几千里,就是罗刹国。”
“哦哦,许大叔,你这么一说我似乎是看到过。”郑克臧转着眼珠子说道,“不过,那罗刹国那么远,为何要来进犯中原?它在大明西北,又为何从东北关外进兵?”
“唉……”许纬辰摇了摇头,“少爷你不知道啊,这罗刹国是天下第一贪得无厌的国家,它已经把大明北方从西到东的土地全占了,所以才会从东北关外进兵。”
“啊?那岂不是说,罗刹国比大明还大?”
“正是如此。罗刹国的国土有两倍大明之多,却欲壑难填,仍旧四面出击,到处掠夺。其恶行堪比满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说来,我们很快就要和罗刹国开战了?”
“没错,少爷。”许纬辰又看了看左右,对郑克臧说道,“但你现在不能和别人说,过不了多久,东北那边机会有消息传来的。”
郑克臧听完,脸上的神情由愤怒转为喜色,似乎是因为又看到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机会。
许纬辰连忙请郑克臧到大帐的侧边坐下,等着晚宴开始。
在这个时代,钟表还是皇室才能拥有的稀罕玩意儿,一般士兵根本不知道今夕何夕,若不是陆希星一个一个营垒地发放酒肉,很多士兵还不知道今天就是除夕,等酒肉到手,无不欢腾起来。
招待福全等人的晚宴,差不多酉初时分就开始了。
军中没有歌舞,也没有相扑戏、参军戏之类的,大家只是在大帐中喝酒吃肉。
大帐中点了六个大炭盆,热气腾腾,甚至令人有些出汗。在许纬辰的推动下,郑克臧主动向福全敬酒,以示友好之意。福全虽然兴致不高,但也频频回敬。
喝了几杯之后,忽然听到外面有炮声,郑克臧连忙命伺候酒菜的伙兵出去看看,伙兵出去了大约一分钟,回来报告说,炮声似乎是从城北传来。
从京城北面的德胜门、安定门外到东面的朝阳门外,通讯兵疾走大概要两刻钟。果然,两刻钟之后,一个通讯兵从城北马九玉的兵营过来报告,说城门上向城外开炮,并且有一队骑兵试图向外突围。
郑克臧和福全都大惊失色,郑克臧是担心康熙率兵突围,福全则是惊讶于自己的弟弟竟然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和谈期间动手。
“师父,我们要不要去增援马九玉?”郑克臧问道。
项绍宽面不改色地坐在原地,反问道:“派谁去?”
“派……”郑克臧想了想,“派杨来嘉去吧?”
“那你不怕杨来嘉和马九玉争功打起来?”
“打起来?”郑克臧没料到项绍宽是这么想的。
“是啊。本来清军突围,被马九玉打回去,完全是马九玉的功劳。我们要是派个人去分他的功劳,岂不是要打起来。”
“那……那万一马九玉一时失策,被康熙突围而出,那该如何是好?”
“城中的清军若是还能再战,康熙也不会派裕亲王前来议和了。”项绍宽胸有成竹地分析道,“而且,城中马匹数量有限,若是要突围,势必要骑马冲阵,我估计突围的清军不会超过一千人,很难穿过马九玉的大营。”
“而且,以目前的形势来说,康熙真的突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纬辰又补充道,“若是他真的突围出去了,那城里立刻群龙无首,我们让裕亲王喊开城门,京城就唾手可得了。裕亲王,你说是不是啊?”
福全听到许纬辰问自己,显得十分尴尬,自然不能回答说“是”,但又不敢否认,只能点头哈腰地“呵呵”了几声。
“那……咱们就不去管他,继续吃?”姜承志见状,连忙出声调节气氛,“裕亲王,我们干了这一杯。”
福全无可奈何,只得把酒杯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果然,又是两刻钟之后,另一个通讯兵来报:马九玉已经击退了清军,击毙十余人,其余清军逃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