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天气比起广东沿海,自然是多了一份秋凉之意,使人在还算温暖和煦的午后,总有些困倦。
毛渊明午睡起来,依然有些昏昏沉沉,刚叫了一杯茶,还没送到嘴边,忽然有人进来报告,说西上门外又有人在叫喊着要见皇帝。
“是刘总管啊。”毛渊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悠悠地说道,“见皇帝?这些人莫不是疯了,皇帝是随便见的吗?”
刘保弓着身子,以一种太监特有的恭顺姿态,站在毛渊明的面前,轻声说道:“毛先生,那些人在门外闹了好几天了……”
“呵呵,好几天怎么了?我还怕了他们不成?”毛渊明慢慢地踱到了刘保的面前,“许先生和姜先生知道了吗?”
“奴才刚才去过许、姜两位先生那里了,许先生也是说,不要理会。不过叫奴才过来跟毛先生知会一声。”
“嗯,好。”毛渊明点了点头,显然是对刘保的工作态度很满意,“你现在是武英殿总管太监了,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以后不重要的事情,可以让小太监来传话就行了。”
“那怎么敢呢。”刘保微微鞠了个躬,越发柔和地说道,“那些小太监还不太懂事,有时几句话都传不清楚。大小有个正事,奴才非自己担待着不可。”
毛渊明微微笑了笑,说道:“行吧,你自己看着办。不过交给你的那些小太监,两三年里要培养成才,朝廷等着用的。”
“奴才知道了。”
“对了,皇上这几天怎么样?”毛渊明又问道。
“皇上……”
“皇上驾到~~”刘保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已经传来了王孝义熟悉的声音。
毛渊明连忙紧赶几步,来到了院中。
武英殿的前院面积很大,每次朝仪的时候可以容纳两百多官员在院内跪拜。毛渊明的办公室就在武英殿前院东侧的厢房里,等毛渊明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皇帝已经坐着肩舆到了院子里。
“恭迎皇上。”毛渊明朝着朱慈炤作了个长揖。
刘保当然不可能像毛渊明一样作揖,而是立刻跪倒,口称“奴才叩见皇上”。
皇帝朱慈炤穿了一身便服,从肩舆上下来,并不等王孝义搀扶,径直朝着毛渊明走了过来,一边摆手示意刘保起来,一边嘴里说道:“毛先生,这五府之事,到底怎么处置?外面那么多人,朕听说他们举着横幅,要求严惩国贼。”
“皇上,不如进屋谈吧。”毛渊明脸上带着微笑,请皇帝进办公室。
朱慈炤却连连摇头:“毛先生,我们就站在这里说。你们割让五府给日本,朕从来不知道,现在日本派人来接收,五府士绅到南京联名上奏,要求朝廷驱赶日本人,这些人天天堵在西上门外,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陛下稍安勿躁。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跟陛下说过了吗,当年我军尚在东宁时,清军百倍于我,不得已向日本乞师,签下密约,将南方沿海松江、嘉兴、绍兴、台州、温州五府之地割予日本,换取日本出师相助。如今光复大事已成,自然要守誓履约,交割五府,免得别人说大明天朝上国言而无信。”毛渊明却丝毫没有被朱慈炤的情绪感染,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话你跟朕说过,朕也知道当日局势艰难,不得已出此下策。但如今五府百姓民情汹涌,骂我是卖国皇帝,把我比作南宋之赵构,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朱慈炤已经是花白头发,激动起来银白的发丝在空气中飘逸抖动,显得越发苍老。
“办法我们已经有了,陛下不必焦急。这些士绅到南京联名上奏,无非是不想家乡被割让给日本。可如今我们要是急于接见他们,自然是要受制于人。陛下还是安心静气,再等上几天。”
“什么意思?再过几天,这些人就会退去吗?”
“不会。但这些人来南京联名上奏,就仿佛打仗,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再过几天他们的气势馁了,朝廷便可以从容调解。”
“唉……”朱慈炤常常地叹了一口气,又来回踱了几步,说道,“我知道,你们总有办法,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西上门外那些人,你毛先生定然是有办法处置的。只是我想问,就算这些人退去了,是不是五府之地就真的割让给日本了?若是不能收回这五府之地,那朕不还是要担这个千载骂名吗?”
“怎么会呢,陛下多虑了。”毛渊明笑了笑,继续安慰朱慈炤,“陛下驱逐清虏,再造大明,功业直追唐宗宋祖,又怎会因为五府之失而被人诟病。更何况,我们若没有把握收回五府,也就不会在这里优哉游哉了。”
“哦?”朱慈炤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问道,“毛先生果然已经有了良策?”
“陛下请想,松江、嘉兴、绍兴、台州、温州这五府,自秦始皇一统天下以来,就是我中国所有,五府百姓俱是华夏子民,又岂肯甘愿变易冠服,当日本人。只不过,我们与日本幕府大老酒井忠清有约在先,不得不履约而已。之前我们经由日本使臣堀田正俊,邀请幕府将军德川家宣和大老酒井忠清派员到五府接收,如今据各府统计局报告的消息,达到五府的日本接收大员,无一例外全都被当地士绅百姓拒之城外。”
“哦哦,那接下来当如何办理?”
“很简单。日本接收大员被拒之城外,无法接收,幕府将军自然是会再让堀田正俊与我们交涉。只要日本人开口,我们就可以晓之以理——五府自古以来都是华夏土地,百姓安居乐业,自然不愿改隶日本。若是日方出兵用强,则难免血流漂橹,有损两国历来的友谊。不如由大明出资,向日本赎买五府。日本既然无法接收五府之地,只要我们出价合适,幕府将军必然心动,到时候虽然要花些银子,但总算可以保住土地百姓。”
“如此甚好,毛先生果然还是想得周到。”朱慈炤听完毛渊明的计划,心情似乎放松了下来。
“皇上谬赞了,这都是和军机处各位一起商量的结果。”
“对了,那到时候要花多少钱?”
“这个我们也已经商量过。日本将军一年的收入也不过是一百万两银子上下,我们将这五府标价五百万两,日本人应该会答应吧。”
“五百万两?”朱慈炤又吓了一跳,“大明如今一年税收还不到一千五百万两,如何拿得出五百万两?”
“这就要看那些举横幅的士绅了。他们既然言之凿凿要收回五府之地,那么就请他们捐献投效,凑足五百万两。”
“……”朱慈炤稍稍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五百万两之巨,只怕是难以凑齐吧。”
“确实不容易。我们算过账,每府前一百的富户,每户出两千两,也就是二十万两,五府总共一百万两。剩下四百万两,就要靠发行国债募集。”
“又发国债?朝廷之前几年所发的国债,怕是已经有好几百万两了吧。旧债未清又添新债,恐怕不是长久之道。”
毛渊明看了看眼前这位皇帝,心底里不由地感叹了一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脸上继续保持微笑,解释道:“陛下,如今仍是用兵之际,安南战事即将开打,朝廷开支巨大,若不举债则无以为继。至于偿还,只要天下大定,百姓安居,想来不出二十年,就能清偿全部的债务。”
“二十年……”朱慈炤叹息着摇了摇头,“你们的意思朕知道了,那就有劳军机处的诸位,多多费心了。我先回宫了。”
“哦,恭送皇上。”毛渊明连忙又是一个长揖。
王孝义搀着朱慈炤重新坐上肩舆,大喊了一声“启驾”,一众太监簇拥着皇帝,从武英门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