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克臧和五叔郑智并排坐着,一起看演出。
戏台子是用竹子临时搭的。南方盛产竹子,用竹子搭临时戏台,比用木头方便,演出完了拆下来,竹子还能继续编筏子。
台上的演出内容丰富,有相扑戏、歌曲、舞蹈、杂技等等,一出接着一出。郑克臧和郑智有好一阵在没见了,虽然演出很精彩,但两人还是不停地窃窃私语。
在东宁住了好几年,项绍宽虽然还是不能听懂大段的闽南语,不过偶尔还是能从两人的用词里,听出两人在聊什么——郑克臧在对郑智说自己在关外巡抚蒙古各部的见闻,郑智则对郑克臧讲自己前往关中和蜀中招抚清军和吴军残部时见到的风土人情。
台上表演着一出弋阳腔,四个武生丁字形打着转,手里的家伙舞动如飞,嘴里还有唱词,正是“三英战吕布”的戏码。
项绍宽对这种锣鼓喧天的戏没有兴趣,身边的朱丹赤却不停地介绍说,这弋阳腔在京剧徽班进京之前,是中国戏曲的三大唱腔流派之一,比起温文尔雅的昆山腔和体局静好的海盐腔,弋阳腔高亢粗犷、豪放激越,虽然不登大雅之堂,却是军旅戏曲的首选。李书同不但募各地弋阳腔戏班,挑选其中的优秀者在教坊司听用,而且还让一些羽林苑的学员学习弋阳腔,慢慢培养文工团自己的演员。
郑克臧也对戏不感兴趣,虽然三英战吕布的故事情节还是有点意思的,但郑克臧更愿意听说书先生说,而不是听戏。
“锵!”台上锣声一响,吕布落荒而逃,刘关张三兄弟拍马追赶,演出也就此结束,演员们向着台下拱手退场。
台下喝彩声不绝。对于士兵们来说,这些戏码虽然不算新鲜,戏子们也未必是最高水平,但在异国他乡能看到这样的演出,已经是大呼过瘾了。
朱丹赤见状,笑呵呵地对郑克臧说道:“少爷你看,将士们还真是喜欢文工团的演出。”
郑克臧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许大叔和李大叔用心办的事,总有道理的。”
“可惜啊,刘德杰还没赶回来,否则大家可以一起看戏了。”郑智不无遗憾地说道。
“五叔你别急,德杰过几天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喝酒看戏。”郑克臧宽慰道,“德杰去攻打新安州,结果兵不血刃就迫降黎军守将和州官,还安抚百姓,收编军队,真是大将之材。”
“这还用你说?我们从小一起玩,早就知道德杰比他两个哥哥都厉害。”
“那你觉得他和我谁打仗更厉害?”
郑智歪着脖子想了想,答道:“你们俩不一样,你跟项师傅学的是治军、利器、行阵、取势。德杰跟刘都督学的是领兵、用间、奇袭、冲阵。”
“哈哈,五叔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话了。”郑克臧大笑了起来。
台上下一个节目就要开始了,轰隆隆走上台五十几个人,男女各半,都穿文工团的布袍,分左右各站了两排。中间的有一男一女两个演员,男的是步军装束,女的是村姑打扮。随着音乐响起,村姑女演员开始演唱: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
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二十几个女歌手组成的合唱组接着唱到:
风车呀风车那个咿呀呀地个唱呀,
小哥哥为什么呀不开言?
项绍宽没想到会唱这首歌,不禁笑了出来,问朱丹赤道:“李书同怎么想的,居然排练了这首《九九艳阳天》?”
“这个嘛,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歌能让这些士兵接受,毕竟古今人心不同。不过书同觉得,哪朝哪代的人,也逃不过男欢女爱,这兵哥哥和农家妹妹的事,总有人会喜欢的吧。”朱丹赤这次随郑智南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带领文工团演出,观察这项制度的可行性。
下面说这话,台上的歌手们还在继续唱,这次换成军装男演员唱道: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想把军来参,
风车呀跟着那个东风转哪,
哥哥惦记着呀小英莲。
差不多数量的男歌手组成的合唱组接着唱到:
风向呀不定那个车难转哪,
决心没有下呀怎么开言?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视,显然是被这男女对唱的形式所吸引,等着台上的歌手继续演唱。
吕宪华悄悄地问朱丹赤:“为什么这些歌手都穿得这么朴素?”
“老许特地关照的,这是第一次向前线派文工团,不希望发生不和谐的事情,女演员的着装都以朴素为原则。”
音乐还在继续,男歌手还在演唱: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告诉小英莲,
这一去呀翻山又过海呀,
这一去三年两载呀不回还。
(合唱)
这一去呀枪如林弹如雨呀,
这一去南征胜利呀再相见。
“好!”
“对!”
观看演出的将士里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喝彩声。
项绍宽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轻轻地对朱丹赤说道:“看来,李书同的歌是选对了。”
一段音乐间奏过后,台下的将士们恢复了平静,继续期盼地看着台上。
台上的男女演员连续走位变化,作出了好几个舞蹈动作,女演员又唱到: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细听我小英莲,
哪怕你一去呀千万里呀,
哪怕你十年八载呀不回还。
(合唱)
只要你不把我英莲忘呀,
只要你胸佩功牌呀回家转。
“好!”
“好一个’胸佩功牌呀回家转’!”
巨大的喝彩声再次淹没了音乐声,喝彩声中甚至传出了一阵阵的哭声。
“是啊,这是一首好歌,唱到将士们的心里了。”朱丹赤十分满意地说道,“看大家这么群情激昂,什么时候进军升龙啊?我看,肯定所向披靡嘛。”
项绍宽摇了摇头:“我们顿兵在谅山这里,不是为了听戏娱乐。一来,谅山是交通要道,要扫清附近残余的黎军,不能被人断了后路,福全今天不在,就是去剿匪了。二来,还要等曾养性和洪磊两方面的消息,才能齐头并进,统一行动。”
“有道理。”朱丹赤点了点头。军事上的问题,总是以项绍宽的意见为准。
“再来一遍!”
“对,再来一遍!”
“锵!锵锵!”士兵们敲打着手里的武器,大声地喧哗。
朱丹赤连忙走上台,朝着大家说道:“好好好,大家喜欢,就让他们再唱一遍。大家坐下,安静!”
台下马上恢复了安静。朱丹赤走回台边,朝着乐队的师傅叮嘱了两声,音乐再次响起。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
……”
台下的将士们认真地听,有几个机灵的已经能跟着哼唱了。
“……
只要你不把我英莲忘呀,
只要你胸佩功牌呀回家转。”
“好!”
“太好了!”
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这恐怕是李书同自己也没有料到的。
郑克臧认真地听完,也有些激动,可能是想到了在南京家中的陈三娘和两个孩子,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郑智在南京出发前听过排练这首歌,觉得很不错,看到如此的现场效果,更是有些兴奋。这些年和“毛利海商”们混,一起玩一种叫“足球”的东西,一起唱歌,越来越觉得这些人有意思。
人群外,忽然有一个通讯兵冲了进来,将一份军报送到了郑克臧手上。
郑克臧拆开一看,眼睛一亮,迈开大步,径直走到了舞台之上,朝着台下所有人大声说道:“肃静!”
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本将军刚刚收到战报,曾养性大都督,在太原一带大破黎军郑楃所部,歼敌万余!”郑克臧挥了挥手中的战报,“大家都听着,马上作准备,我们克日启程,直取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