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在运河上行驶,不能够扬帆而行,并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风力。即使有风,吃水很浅的平底船也不敢扬帆,搞不好就要翻船,偶尔风大的时候船只反而要靠岸避风。
小一点的船可以靠摇橹或者撑槁前进,但大型画舫在撑槁的同时还必须有人拉纤。从扬州的运河口开始,各地的地方官已经接到了通知,按照行程组织数以千计的纤伕,在运河两岸准备,拉着皇帝一行的船队向北行进。
穿越了十多年之后,毛渊明对这种众生皆苦的现实已经非常适应,不再唏嘘感慨。反而,毛渊明越来越理解许纬辰设立羽林苑的逻辑:穿越者们让那些从小被遗弃的孤儿成为奴才,完全可以说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鲍婧还有一丝不淡定,在毛渊明耳边悄悄地说“看着这些老百姓辛苦拉纤,坐在船上很有负疚感。”
毛渊明笑嘻嘻地安慰鲍婧,若是没有穿越者们的努力,这些老百姓可能早已死于兵火。
鲍婧固然知道毛渊明说的是对的,但心里总还有些不安稳。
其他人大多为未必有心情关心这些。船上的日子是可想而知的无聊,整天枯坐着,不过是下棋打牌搓麻将打发时间。停靠大城市的时候还能下去走走看看,可惜运河沿岸的大城市一共也没有几个。
唯一的乐趣是,常镇业在南京时做了两副大富翁,木质的棋盘,银质的棋子,玛瑙的骰子,连做工带材料,差不多需要十两银子一副。比起其它娱乐项目,这种新颖的游戏格外吸引人,皇帝看到之后直接问常镇业要了一副去和嫔妃们玩耍。
毛渊明倒并不感到枯燥,一路之上,仍然在坚持写回忆录。虽然回到现代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但仍然怀着一丝期盼,想把在这个时空的每一件事都记录下来。
船队行进的速度很快,也很安全,运河沿线经过近两年的治理,基本上恢复了和平岁月的光景。唯一一次接近危险是在山东境内,一股几百人的流寇居然试图抢劫船队,虽然他们显然并不知道是皇帝的船队。
西班牙火枪队很轻松地击退了这群乌合之众,打死了几十人,驱散了大多数,还活捉了两个。简单地审讯之后得知,这样的小股流寇在山东至少还有几十家,不过已经渐渐式微。
皇帝对这件事情倒并不震怒,可能是因为在四明山居住期间,多曾有机会接触流寇山贼,知道这些人只是为生活所迫。不过朱慈炤还是嘱咐毛渊明,要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些人的生活问题,让他们不必继续做贼。
毛渊明满口答应,但心里又有些不知所措。安置流民从来都是一件难办的事情,需要花钱,还需要大量基层的官员去做安置工作,眼下一样也没有。
当然,这类事情其实也并不需要毛渊明亲自过问,现任山东布政使正是大家的老朋友冯锡范。冯锡范在出使朝鲜之后,受到了军机处的褒奖,并且按照先前的承诺,给了他布政使的官职。听姜承志说,许纬辰还私下答应冯锡范,只要山东三年之内能够治平,就将他改派南方富裕省份的巡抚——用“南方”加“富裕”这两个关键词,能搜出来的省份一共只有一个,那就是“浙江”,而出任浙江巡抚肯定是冯锡范梦寐以求的事情。以此说来,只要冯锡范不是能力实在不堪,那么他这三年里势必会在山东尽力招抚这些流寇。
船队一路向北,天气越来越冷。出发时是十月初,按照格里高利历算是11月底,南京的天气穿两件长袍差不多可以了,但船到达山东境内之后,必须要换上棉袄或者皮衣。穿越者们大多不喜欢明朝款式的服装,嫌穿着行动不方便,但一来明太祖朱元璋有祖训,不得像元朝人那样穿上下身分离的衣服,二来现在刚刚光复了大明,穿上下身分离的衣服又显得像满人,因此大家也都勉为其难,穿着棉夹的长袍。这些冬衣都由云姨夫妇找南京的裁缝铺制作,面料十分考究,做工也精细,当然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等船到了北直隶境内,天气越发寒冷,虽然还没有下雪,但西北风呼啸而至,有一种刺骨的感觉。船上所有人的,除了值班的警卫和撑槁的水手,都蜷缩在船舱里,点着火炉取暖,一整天也不上甲板。运河沿途州县按照要求,不断给船队提供取暖用的木炭。而运河两岸,依旧是衣衫单薄的纤伕在拉纤。
毛渊明见此情形,还是有些不淡定,便问常镇业,这些纤伕服这一趟役,能得多少钱。
常镇业笑嘻嘻地答道,若是州县官员心善,便有三餐供应,若是心狠一点,连饭也不管,至于工钱,那是想也不用想,根本不可能有。百姓服徭役,从来没有工价,因此百姓在大多数情况下情愿多交税,也不愿意服徭役。
听到这样的回答,毛渊明实在也有些不忍,又问能不能用免役钱的方式,让老百姓少服徭役。常镇业无奈地摇摇头,说免役钱的做法从唐代之后就经常实施,但效果甚微,因为地方工程总要有人做,全面用市场价雇人不太现实,所以在需要的时候,地方上又会强征徭役,导致老百姓交了免役钱,却还要服徭役,反而加重负担。
毛渊明无可奈何,只得问常镇业有什么好办法。常镇业依然是摇头,说在目前的生产力水平下,没有什么好办法,哪怕与民休息减少工程,也并无多少帮助。
毛渊明思来想去,又问若是能马上启动工业革命,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摆脱这种状况。
这个问题显然更难回答,常镇业犹豫了半天,只得告诉毛渊明,哪怕按照欧洲目前正常的进展,还需要一百年才有蒸汽机的全面应用,美国也才会建国。
毛渊明知道事实如此,也只得作罢,悻悻然回到舱里,继续写自己的回忆录。
在离开南京整整四十天之后,船队终于到达了天津卫,也就是运河的最北端。再往北还有天津到通州,以及通州到京城的两段运河,但因为常年缺少疏浚,无法通航大型船只。因此,皇帝一行都在天津下船,改由陆路进京。
天津卫是京师门户,驻有两营的明军,以及全部的日军,总共有七、八千人,由刘国轩的次子刘德仁管理。姜承志和刘德仁算是比较熟稔,见面问了眼下的情况,知道京城周边的治安这段时间大为好转,今年的收成也不错。
一行人在天津休息了三天,缓解一下长途坐船的疲劳,然后向京师进发。运送各种物资的车队自然又是由地方官员征发,百姓怨声不绝于耳,毛渊明也只能假装听不见。
从天津到京城也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二日的下午到达了京城以南十里的地方。宝亲王朱和尭和平章政事陈永华带领在京的文武官员,早早在郊外迎候。
朱慈炤下了车,接受百官敬拜,然后执意要求步行进京,以示庄重之意。
毛渊明自然没有意见,长途旅行,腿脚都有些麻了,正好可以活动活动。
一行人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永定门外。朱慈炤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朝着永定门下跪磕头,嘴里高声呼喊:“父皇,儿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