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喜庆的一天过去了,紫禁城渐渐恢复了安详。
朱和尭身登太子之位,在毓庆宫接受了弟弟朱和㞷、宗室几位王爷以及文武百官的朝贺,此刻人群散去,只有王妃金氏、几个妃嫔一起享用家宴。虽然册封太子妃和妃嫔仪式第二天才会举行,但几个人的位份都已经确定了——金氏自然是太子妃,俞氏因为生下了二女儿,所以位居次妃,其余两位是太子侧妃,两位是太子良娣。
朱和尭还特地叫上了鲍婧,从情感上说,鲍婧大概是除了胡皇后和小梅,最让朱和尭觉得亲近的人。
鲍婧这几年主要精力放在京城羽林苑,宫里的事情都交托给了沈之莹。但朱和尭回来京城,有事还是愿意找鲍婧。今天的册立大典,把金氏和女眷们都托付给鲍婧才放心。
众人边吃边说闲话,喜气洋洋。三岁的大囡在奶妈的陪伴下自顾自吃饭,襁褓中的二囡醒着,由奶妈抱着,看着众人“咯咯”地笑,逗得大家十分高兴。朱和尭却说起了将来如何给这两个小姑娘找个好婆家,有人照顾一生。金氏笑着说朱和尭瞎操心,十多年后的事情何必那么着急想明白。
鲍婧敏锐的职场意识让她觉得朱和尭话里有话,稍一思索即明白了其中之意,便说朱和尭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赶紧生下皇子,皇子将来继承大统,谁还敢欺负皇帝的姐姐?
经过鲍婧这么一提醒,在座的妃嫔都意识到,朱和尭还没有儿子,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没有儿子继承大统,那么皇位继承权就会落到朱和㞷的手里。虽然朱和㞷对哥哥十分恭敬,但没有男性后代的后宫女眷生活如何凄苦,大家也有所耳闻。在座的随便哪一位生下皇子,将来即使不是皇帝,也是个逍遥王爷,能把母亲接回王府颐养天年。
俞妃便说,请太子好好调养身子,不可过于操劳,让妃嫔们尽快诞育皇子。金氏也说,今天见皇后的时候,皇后也提了生育皇孙的事。
朱和尭苦笑着说,能不能生儿子,自己又无法确保。妃嫔们便又七嘴八舌地说,要不要请大夫开个能生儿子的方子。
鲍婧连忙劝止大家的胡思乱想,说这事自己会和皇后商议,不必急于一时。说完又说起过几天到京西清华园小住的事,把话题引开。
与此同时,乾清宫昭仁殿内灯火通明,皇帝朱慈炤正与洪诚丘、许纬辰和姜承志三人饮宴。
按照规矩,册立太子之后皇帝要受百官朝贺,但并不需要赐宴,三位穿越者也不是百官,朱慈炤却执意留着三人,一起用晚膳。
四人各坐了一张桌子,朱慈炤向南,洪诚丘和姜承志一左一右,许纬辰面对着皇帝。晚膳比日常丰盛一些,杯盘碗盏摆满了桌子,每道菜吃了几口之后,太监就会撤下,换下一道。用了几道菜之后,朱慈炤忽然屏退了太监宫女,连王孝义都被赶到“门外伺候”。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觉得朱慈炤肯定是有话要说。
果然,朱慈炤悠然地问道:“许先生,我听说你过几天就要回南京了?”
“是啊。这次陪太子殿下来京城,事情都办妥了,自然也要回南京,那边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许纬辰不清楚皇帝的意图,只得先实话实说。
“哦?南京有急事吗?”
“急事倒是没有,不过下南洋是朝廷一早定下的国策,如今朝廷在柴棍一带广为屯田,训练水师,等待时机一到,就要进军麻六甲。”许纬辰不疾不徐地答道,“另外,南京军机处收到消息,说暹罗国王那莱患病,日趋沉重,恐怕不日晏驾,所以要早作准备,防止暹罗生变,损害我大明在南洋的利益。”
“哦哦。”朱慈炤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许先生回去之后,京城之事如何安排?”
许纬辰一皱眉,觉得皇帝这句话问得有些奇怪。自己平时并不在京城,京城政务由陈永华的内阁负责,洪诚丘领衔军机处督办,姜承志在上书房协助皇帝批红,至于军务,一向是招讨大将军郑克臧和他师父项绍宽、枢密使刘国轩等几人操持,更不需要自己说什么。但既然皇帝问起,还是正经作答,把脑子里所想的说了一遍。
朱慈炤神情十分淡定,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朕还是继续在宫中当个富贵闲人。”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有些震惊。姜承志平日陪着朱慈炤,最熟悉他的脾气,连忙说道:“陛下不可妄语……”
姜承志的话刚说了个头,朱慈炤便一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的内心都有些紧张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朱慈炤。
朱慈炤收起了笑声,一脸轻松地说道:“三位不必担心,我并不是要与谁争权夺利。”
“陛下能这么想就最……”洪诚丘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又被朱慈炤用手势阻止。
“我知道,大明本来已经亡了。正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谁得了天下,都是天意,与我无关了。我于大清之世,只求能做一个浙东山间的村野之人,不被人发现杀头就够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在这紫禁城中端坐。天意不绝我大明,延平王祖孙父子三代孜孜不倦力求恢复,又所幸遇到你们这些毛利国人鼎力相助,我才能在亡国之后四十年,重新建立宗庙,祭祀先祖。”
朱慈炤说着站了起来,开始在房内踱步。
“我也知道,我能在这里坐享宴乐,靠得是几位鼎力护持。若不是这样,只要刘国轩把一袭黄袍披在郑克臧的身上,我若还能当个山阳公,就谢天谢地了。与其如此,不如当自己现在就是山阳公,奉祀祖先,养育儿女,读书怡情,宴乐享乐,岂不美哉?”
山阳公是汉献帝刘协禅位于魏文帝曹丕之后的爵位,刘协以山阳公的身份又生活了十四年。听上去凄凉,但实际上山阳公“邑一万户,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车服郊祀天地,宗庙、祖、腊皆如汉制”,是之后历朝历代逊位皇帝结局最好的一位,结局悲惨远不如山阳公才是常态。
三人见朱慈炤如此想得开,心下也各个放松了下来。许纬辰微笑着问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海内升平风调雨顺,物阜民丰百业兴隆,陛下放心安享太平,才合上古圣君垂袖而治之意,国事自有别人熬心血。不过,不知道陛下专门提起此事,有何深意?”
朱慈炤缓缓踱到了许纬辰身边,说道:“许先生,眼下情势如此,朕和你们都知道,朕不在乎。三国季汉后主刘禅,也知道’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才是长久之计,朕岂不如刘后主?只是,亘古以来,未闻有累世为帝不问政事的。”
许纬辰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便看着朱慈炤,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就是想问问三位,我万年之后,和尭是不是也继续如此?如果继续如此,我大明江山还能再传几代?郑氏的后人若是不如郑克臧恭顺,如之奈何?你们也知道那安南郑主,累世欺凌黎氏国王,这些朕都听说过。”朱慈炤扫视了三人一眼,语气略有些激烈的继续问道,“我认识几位十余年了,而几位始终容颜不改,莫非有长生不老之术?你们究竟能保我大明江山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