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八仙桌上,热气腾腾的摆着几样小菜。拌三丝、糟溜鱼、清炒四季豆、瓜片炒鸡子,俱皆色泽鲜亮,香气扑鼻。让人一看就不由的生出食欲。
玉砚仍是一袭白裙,薄纱覆面,端坐于主位之上。眼见岳陵笑嘻嘻的走了进来,盈盈站起,微微福了福,轻声道:“公子来了。”
岳陵笑眯眯的点着头,目光先是在玉砚身上一转,这才在挨着她的位置坐了。笑道:“这都一家人了,何必那么生分?我应该比你大些,便叫我哥哥就是了。要么,直接喊我子鸿也可以嘛。”
这厮满脸奸笑,张口就一家人,嘴上让人家喊他哥哥,面上的贱笑,显然是恨不得玉砚直接喊出情哥哥来才好。
玉砚俏脸一热,黑长的睫毛垂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长于妓家,年纪虽小,耳濡目染的,可谓阅人多矣。又如何听不出,这厮语意中的暧昧和调笑?
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她此刻早已冷然相向了。可是不知为何,对着岳陵,偏生却生不出半分恼怒来。一颗心砰然而跳之际,反而竟似还隐有几分欢喜。
“公子不嫌玉砚身份,小妹便斗胆…..斗胆叫你子鸿吧。”暗暗吸口气,平复了下心绪,这才轻声说道。
她毕竟是女子,那哥哥二字是怎么也喊不出的。便那子鸿的称呼出口,声音也是不由的低若不闻,犹自带着几分轻颤。
岳陵顿时心花怒放。她虽不肯叫哥哥,但却自称小妹,其中含义可不就是默认了?
嘴巴咧的见牙不见眼的,不住的点头,贼笑道:“不嫌不嫌,先叫子鸿也行。那啥,等习惯了再叫哥哥,然后是子鸿哥哥,再然后就是陵哥啊、鸿哥啊啥的,等更亲热些时,那啥……”
玉砚羞的头都快低到胸脯里了,这人说话毫没半分含蓄,可不要羞死个人去?什么熟了后再叫,还子鸿哥哥……,啐!玉砚想想都要忍不住的暗啐。
只是她这里越是害羞,岳大官人那儿就越是兴奋。口中滔滔不绝的,只怕想让人家叫他小亲亲的心思都有了。
玉砚耳中听着他口无遮拦,已经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不由的咬住樱唇,恨不得就此落荒而逃,要么就拿东西给他那张破嘴堵上。
正羞得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功夫,却听堂下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蝶儿大呼小叫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汤来了汤来了,哇,好烫好烫….呃!”
这古时的房屋格局,后堂离着前厅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小丫头端汤时,虽然用布垫着,初时还不觉如何,但到最后却是越来越热。许是好容易进了厅,眼见胜利在望了,脚下那小步儿捣腾的便愈发急了起来。
有句话叫越急越急,忙中就容易出错。小丫头心急之下,这步子就略微有些大了。眼瞅着那桌子就要到了,却猛觉脚下一绊,却是一脚踏到了长裙的前襟上。
便在惊呼声中,但见她身子忽然一顿,接着就是一个趔趄。手中那热腾腾的汤罐儿,瞬间便飞了出去。
岳大官人打从小丫头那声儿传来,心头便掠过一丝不祥。扭头见她走的火急,正要开口提醒她小心。只是那声儿还不等发出,便惊恐的看到一物飞起,对着他脑门儿就落了下来。
噗通!哗啦!啊——
一通乱响之中,伴随着一声惨叫,蓦地响了起来。宅院上空,一群路过的麻雀,被这突兀的一声吓的瞬间炸开,四散而分。叽叽喳喳一片声中,惊恐的远远绕了开去。
大厅中,小丫头两手向前趴伏在地。扬起的小脸上,又是痛苦又是惊恐。坐在桌边的玉砚,被薄纱遮盖的面容虽看不到,但美眸中也是一副震惊之色。
两美女此刻都是瞪大了眼睛,注目的却在同一个方向。桌子旁,岳大官人一手提拉着袍襟,右腿拎起,只用一只左脚蹦的欢实,口中嘶嘶的吸气声儿,一声紧似一声…….
麻痹的啊!人果然是不能太得意的。不就口花花了几句了嘛,用得着这么对我吗?
岳大官人满面悲忿,俩眼圈儿都红了。
那一罐儿热汤,总算在最后关头躲了过去。只是,那罐儿是躲过去了,罐儿里的汤水,却随着惯性飞出来一些。好死不死的,又正好溅在了他的腿上。
“你们…你们要不要紧?”
老半天,终是坐着的玉砚先反应过来,慌忙起身过去,先拉了蝶儿起来,又过去扶着岳陵坐下,满面担忧的问道。
“是啊是啊,好烫的,你要不要紧?”小丫头也回过神来,顾不上手掌疼痛,在旁探着小脑袋紧跟着问道。
“你….你也知道烫!我…我怎么着你了,你要这么害我?毒啊,太毒了你。”岳大官人一声一声的抽着凉气儿,嘴上却是死性不改。
“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那个,我也摔倒了,好痛的。还有….还有我的….我的肉羹……,都炖了一下午了…..”
小丫头低着头,吞吞吐吐的申辩着,越说越是委屈。天知道,要不是记得这家伙说什么喜欢吃肉,她又怎么肯猫在厨房里那么久?只是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蝶儿姑娘是绝不能掉这个份儿的!
“肉…肉羹?!你这会儿还惦记着肉羹?那啥,不用了,我这儿有,刚烫熟的,新鲜热辣,你要不要尝尝看?”岳陵俩眼一翻,险险一口气没喘上来。
“都说了人家不是故意的了,干吗这么凶吗?呜呜,小姐,他…..他欺负我,呜呜。”小丫头大感委屈,偏偏这委屈又没法诉说。情急之下,小嘴儿一撇,索性扯住玉砚,先来个倒打一耙再说。
玉砚满面的无奈,既心疼姐妹又担心岳陵。拉着小丫头的手,让她在椅子上坐了,低声安慰几句,这才转头看着岳陵。
咬了咬樱唇,低声道:“你莫恼她,我代她给你赔罪好不好?你…..你的腿到底怎样了?有没有事?”
岳陵又哪会真个去生小丫头的气?刚才不过是斗嘴习惯了,又加上烫的狠了,顺口溜达出来的话。
小丫头一哭,其实他就已经毛了。正转着眼珠儿想辄呢,忽听玉砚软语相求起来,言中满是关心担忧之意,心中暖洋洋的,差点恨不得能再烫上一下。
只不过这番心思,却是打死也不能露出的。只顺着玉砚的话头叹口气,苦笑着摇摇头,伸手将裤腿儿卷起。
旁边小丫头抽抽搭搭的不歇声儿,捂着脸的手却偷偷分开一丝缝儿,眸光中,满是紧张担心之意。
膝盖上面的肌肤红了一大块,如同煮熟的螃蟹壳。虽没起泡,可显然也是烫的不轻。
一重一轻两声惊呼声响起,重的那声自是来自玉砚,轻的那声,却是偷窥的小丫头发出的。
“这…..这可怎么办?快!快去请郎中来!”玉砚眼见那一大片烫红的肌肤,心中猛然一抽,明眸立时便泛了红。
旁边小丫头一声不吭,站起身来就往外跑。甩头间,两串儿晶莹的泪滴,已是飞溅而出。
她年纪尚小,对男女情事还只是懵懵懂懂、似明非明的。对于岳陵,也只觉的跟他在一起,心中就特别欢喜。
她忙了一下午,一心就为了给岳陵炖这道肉羹,哪成想到头来,竟会搞成这个结果。心中本就懊悔的要命,偏偏岳陵又没察觉,仍如平日里斗嘴那样,刻薄的紧。
小丫头既恼他不肯相让,心中委屈。又担忧他被烫了,不知究竟怎样了。心中纠结之下,那大哭也不全是转移视线,反倒大半是情急所致。
但这会儿一眼看到岳陵腿上的模样,心中只觉大疼,恨不得自己能以身相代才好。听着玉砚说找郎中,想也不想的拔腿就往外跑去。
岳陵自身就是学医的,方才一打眼就知道,那腿红的虽然吓人,其实却根本没事儿。
原本还想借此吓吓她们,开开玩笑。但抬眼间,却忽然看到两人眼中的痛惜和紧张,心中不由顿时就是一怔。但接着,便是一阵酸酸的感觉升起。
后世时,他家里兄弟姐妹三个,岳陵排在中间,但所谓的父母,对他却极为冷漠。因为他们其实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以,打小他就独立性极强,事事都靠自己。
及到后来毕了业,更是只身远走海外,虽然后来功成名就,但自始至终,心里却很是孤单。金钱美女他什么时候想要都简单至极,反而是这种亲情,对他来说却成了奢侈品。
而刚才玉砚和蝶儿两人眼中的神色,却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就那么粹不及防的轻撞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竟在这次倒霉的穿越后,却忽然间就得到了。
也就在那一霎那,他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女子,他再也不能忘记。终这一生,他都会全心的呵护着她们,不会让她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这一切,都只为着,那眼神中的一抹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