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官人并不知道阁子里的插曲,眼见原礼到了,不由心中暗喜。起身与众人又再敬了几杯,这才拱拱手往那边去了。
这阁子的位置紧邻大厅,但却是单独走一个门的,对着这边的,唯有一扇窗户。
岳陵俊面带着一丝酡红,两眼半睁半闭着,一看就是带了酒意了。摇摇晃晃踉跄而行,也不往那阁子中去,只在窗户外站定,对着里面的原礼和萧灵儿呲牙一笑,打了个眼色。
原礼有些发愣,搞不懂他这个眼神的意思,不由扭头去看萧灵儿,却见萧灵儿也是目泛迷茫,不由的暗暗皱眉。
正猜疑着,却见岳陵唱了个大大的肥喏,高声笑道:“啊哈,原大人来了,您要我做的事儿我做了……….,嗯嗯,对对,就是那个水车……….什么?不给钱?这怎么可以……….啊?哦,好吧,唉…….”
他就站在窗边,按说稍微声儿大点,里面两人就能听清楚。但偏偏刚才几句话,语声忽而高起,忽而又低不可闻,那话便断断续续的,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
原礼不由的一头黑线。
他原本就恼怒这小子什么事儿不提前打招呼,这会儿又见他故弄玄虚的,那脸子哪有好看的了的?
只是他虽然没搞懂这厮要做什么,但却明白,这必然是这小子要玩什么花招了。既有了前面萧灵儿的斡旋,此刻他自然也不好发作了。当下,只是哼了一声,两眼皮一耷拉,干脆来个不言不语,由得那小子自己去发挥了。
众人中,一些有心的,在岳陵起身过去时,便都注意上了。此刻与阁子里的原礼一样,只听到了他高声叫的片言只语。
眼见阁子里原礼一脸冷然,外面岳大官人却似满面沮丧,不由都是心中一动,纷纷暗暗猜测不已。
又过片刻,却见岳大官人在那边两手比划着,嘴中似在不断的争辩着什么,时不时的还向身后这边指指点点一番。
只是大伙儿离着远,到底这位财神在说些什么,却是半分也听不清的。眼见他最后脸上竟带出懊恼之色,终是长叹一声,这才垂头丧气的转了回来,不自觉的都屏气凝息起来。
大厅上渐渐的噪杂声渐止,有那么一瞬,竟然落针可闻。
岳陵似乎这才发觉到气氛的异常,抬起头四下看看,脸上微有诧异之色,随即,却又挤出几丝笑意,稳了稳脚步,重新回到众人之中。
“咳咳,诸公,诸公!”
他清了清嗓子,提声叫道,众人便都神情紧张的看向他。
“…….方才我向钦差大人请示过了,这个…..今天的主题嘛,就是大家方才都在问的那事儿,嗯嗯,就是那个惠民农具,水车的推广事宜。咳咳,只是,这个水车嘛,这次却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而是要大伙儿广积善缘,向外捐助的………..”
众人伸长脖子听着,等听到这里时,不由的嗡的一阵骚动起来。相互间各自低声议论着,脸上都满是失望之色。甚而有些人,已经在暗暗打算着,是不是过会儿便找个理由,赶紧离席为上。
更有方才那些有心人,此时已是心中若有所悟。想来定是钦差大人看上了这位岳财神发明的东西,便要强征了去,为自己增些政绩。甚至,有可能这位岳财神还要吃上些亏了,不然,不可能方才那般神情,这会儿又说得不尴不尬的。
果然,只见岳大官人脸上显出惭惭之色,摊手道:“我说,各位,你们别这种眼神好吧。你们赚不到钱,我更是要白白贡献的。这水车可是我呕心沥血之作啊,现在还不是要乖乖献出,连设计费都没半分?唉,大家也别只盯着利益嘛,就当做善事了好吗。再说了,这东西真用起来,那对各位自己也是大有好处的………..”
“公子,请问你所说的这个大有好处,究竟是何好处,又能大到哪里去,可否说的仔细一些?”人群中,有沉不住气的已然开口问道。
岳陵哈的笑了一声,点头道:“大,绝对很大。他可以让你们的田地不再完全依赖老天,就算久不下雨,只要河里有水,这东西就能将水自动引到田头………咳咳,虽说这个投入稍大了点,不过可是一次性投资,终身受益的。嗯……就只回报期长了点而已,不过好在总有赚回来的一天不是……..”
他刻意的只往投入上引,众人听的面面相觑。这些人皆是蜀中富户,谁家没有个千百倾田地的。只是他们所占之地,大都是些上田,那些个缺水贫瘠之地,则大多散落在一些穷苦人家手中。
水车一旦投入,虽说也会给自家田产增收,但最大的受益者,短时期来说,还是那些穷人。
所以,等听明白了这水车的用处,大伙儿各自心中一盘算,都是有些兴趣缺缺。
众人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着,岳陵也不拦阻,自顾坐在一边,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只是那手中一手筷子一手酒杯的,却吃喝的不亦乐乎,何曾见半点难过之处。
阁子里,原礼眼见这场景,不由的心头冒火,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气冲冲的便往外走。
萧灵儿大惊,连忙扯住,问道:“原伯伯这是要做什么去?”
原礼怒道:“做什么?自然是去跟那混小子理论了!他口口声声说一定会全力推广水车,可眼下你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这样下去,人都给吓跑了,又有谁肯出来做事?不行,老夫要亲自去说说才是。”
萧灵儿叹口气,扯着他不放,低声道:“原伯伯莫非忘了他刚才的眼色?侄女儿料他必有后着,伯伯何不暂息雷霆,好歹便由着他今日折腾,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若真不行,再由伯伯向圣上请一道旨明发天下,又有哪个敢违逆不尊的?”
原礼面上迟疑,萧灵儿又赶紧再下说词,终是让原礼恨恨的转回身来,自往座中坐了,举杯喝起闷酒来。
萧灵儿暗暗松了口气,转头又往外面看去。这一看却不由的一怔,随即目中泛起一丝异彩,一闪而过,面上显出若有所思之色。
原来,她刚刚一打眼间,正看到岳陵以袖遮面,外面看上去好像在饮酒,却是在暗暗和人打眼色。
顺着他目光看去吗,正见习春站在楼梯处,暗暗对着角落一人指着。岳陵眼中便露出一丝得色闪过,随即又复隐去,露出一副微醉醺醺之态。
萧灵儿看的清楚,那人乃是独自坐在大厅一角,跟这边众人隔着几张桌子。眼前桌子上,虽也摆着几样小菜,但明显跟众人吃的宴席不同,看来定是之后才到的。
再看其人穿着打扮,虽衣裳平常,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傲气,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只是他躲在一边,刻意的低调,若不是如她这样有心端详,却并不容易发觉。这种场合,这种时候,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其中岂能没有古怪?
那登徒子做出种种不合理之事,难道便是为了此人?那这人又是什么人,竟让那登徒子这般小心,连自己和原礼都要瞒住?
正自心中暗暗猜疑之际,忽然却见那人似有所觉,眼神刷拉一下闪了过来。迎上萧灵儿的目光后,不由微微一怔。
萧灵儿心中一跳,连忙假作漫不经心的将目光移开,脸上露出一副好奇之色。
她终日易容捉弄别人,这份作假的功夫却是一等一的。此时这神态,恰似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儿首次处身这样的场合,表现出的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
那人怔了怔后,想是没察觉出什么不对,这才将目光又再垂下,只专心对付眼前酒食。
便在这时,忽然前面又传来岳大官人的声音。萧灵儿将疑惑的心思按下,侧耳听去,这一听,却顿时也是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