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岳陵坐定,玉砚莲步轻移,提裙在主位上坐了,清冷如寒月。
察觉到岳陵探寻的目光,黑长微翘的睫毛垂下,澄澈如水的眸子微微敛起。
这人的眼光好大胆!
似被目光刺到了般,玉砚心头不由的轻跳,暗暗想到。随即却有羞恼之意升起,露在面巾外面的颈上,便浮起一层粉色。
“前时多谢公子仗义,玉砚这里多谢了。”实在受不了那厮如实质般的目光,玉砚首先打破沉默,就于坐上微微欠身敛衽,开口谢道。
呃,谢我?
饶是岳大公子脸皮够厚,这下也是不由的老脸发热。旁边小丫头皓腕挡在嘴前,两眼弯的月牙一般,笑的那叫一个促黠。
“咳咳,那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一向觉悟高,这个谢,就不用了吧。”岳大公子横了小丫头一眼,无耻之极的竟坦然承下了。
玉砚一窒,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小丫头却是笑容立刻僵住,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岳陵。
“你….,明明是咱们小姐救了你……”片刻后,小丫头满脸通红,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怒道。
人可以这样无耻的吗?太发指了!
“蝶儿,不可无礼。岳公子不谙水性,却能毅然跳下相救,只这份心,便足当我等相敬相谢了。”玉砚美眸中划过一丝感然,轻轻的说道。
刚刚经历了一番世态炎凉的洗礼,对于人心早已看的透了。相比那些平日里那些道貌岸然、风度翩翩,在自己遭难时却恨不得再踩上一脚的人来说,岳陵今日的所为,便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蝶儿被小姐喝住,不由的气结,小嘴儿撅的老高,躲在小姐身后,恨恨的瞪着岳陵。枉自己先前还大大的夸奖了他一番,怎么就没发觉这人恁的无耻呢?
岳陵得意洋洋的瞟了小丫头一眼。小样的,跟我斗,哼!我无耻我自豪,看谁还能咬我不成。
“嗯,重其心而不重其果,玉砚小姐堪称有大智慧啊。那个,蝶儿啊,你要好好向你家小姐学习才是。”
“你……”小丫头险险没气晕了,呲着一口糯米牙,大眼睛里怒火喷溅,恨不得扑上去咬这厮两口。
“蝶儿!”眼见着这两人大有对掐的架势,玉砚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连忙喝住蝶儿,随即又柔声道:“好了,且去沏两杯茶来。岳公子与你说笑来着,何必介意?去吧。”
蝶儿涨红着面孔,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而去。玉砚轻轻摇头,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眼中柔情涌动。
蝶儿自小便跟着她,两人名虽主仆,却情胜姊妹。这些年来,身处那污秽肮脏之地,其中之苦,若非有蝶儿在旁相陪,玉砚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究竟能不能坚持下来。
“蝶儿年幼,性情耿直,还请公子莫要难为于她,倘有失礼之处,玉砚这里代为赔罪了。”
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岳陵时,眼神又恢复清冷,淡淡的说着,再次欠身为礼。
“呃,没事没事,咳咳,玩笑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岳陵有些狼狈,摆着手惭惭道。
这位玉砚姑娘绵里藏针,这番话看似道歉,却隐有指摘岳陵欺负人的意思。所谓性情耿直,自然便是暗暗对应岳陵的无耻狡猾,明明被救,却堂而皇之的承下救人之功。
又说蝶儿年幼,自然是暗含岳陵以大欺小了。这个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子,看似弱质芊芊,却不料言辞竟是如此辛辣。
此刻见岳陵终是露出囧像,眼眸中划过一道狡黠的笑意,随又恢复清冷,只轻轻颔首谢过。
岳陵这个叹气啊。自己这号称纵横花丛,阅尽群芳之人,哪料到今日却在这儿栽了。人说女子如水,至柔克刚,真个是至理名言啊。
感叹着的空挡,小丫头蝶儿已然端着一个托盘回来。走至近前,冲他皱了皱琼鼻,咄的一声,将托盘上一个盖碗,使劲的放在岳陵身旁的案子上。
随后偷偷瞅瞅自家小姐那边,眼见小姐似无所察,这才狠狠瞪了岳陵一眼,以宣泄自己的忿怒。待到再转身而起时,面上便装模作样的,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岳陵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这丫头轻手轻脚的给玉砚放了茶,整一副乖巧的模样,不由的直砸吧嘴儿。小丫头片子,这脸儿变的忒快了吧,他娘的放后世,那就是一标准的演技派啊。
小丫头放好茶,乖乖的转到玉砚身后站好,这才得意洋洋的冲岳陵一仰头,悄悄攥起小拳头晃了晃,白玉锤儿也似。
岳陵两眼不由的又是一阵发直。
玉砚眸光流转,轻轻咳了一声,随即举茶邀客。她与蝶儿自小便形影不离,对她的性子又岂有不知。面上虽不露声色,却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眼见岳陵吃瘪,不由肚内暗暗好笑。
岳陵翻了翻白眼,悻悻的端起茶盏。盏中茶汤清澈,香气沁脾。以他对茶的了解,登时便分辨出来,这茶竟是上好的碧螺春。按后世的标准,其价怕不在上千块一两,心中由是微感诧异。
上午与蝶儿闲聊时,小丫头曾说过,玉砚自己赎了身后,最大的财产不过就是这条画舫了。甚至连想在城中寻个住处,都要去托那林公子相帮,无非是囊中拮据所致。
但如今,随随便便看个茶,就是这样的高档货,让他不由的怀疑,那风风火火的小丫头所说,究竟是真的,还是有意隐瞒呢?该不会是为了提防自己吧。他一时间心有所思,便只顾低头饮茶,厅中忽然安静起来。
玉砚也在暗暗琢磨着岳陵。
昨日她不慎落水,但等被冷水一激,立时便醒了过来。正要浮上水面,却见不远处岳陵正手足挣动的往下沉去,显然并不懂水性。
等她过去拉着岳陵回到水面上时,岳陵早已晕了过去。好歹上了船,却见岸上一堆人指指点点的,议论者众,真个付诸行动的,却是半个也没有,不由的心下更是烦厌,当即令黄伯起锚,将画舫摇开,在这下游僻静处停了。
再后来,从小丫头蝶儿口中知道了,这个不会游泳却勇敢跳下来的小师傅,原来不是和尚,感念之余也大是好奇。
只是蝶儿神经大条,絮絮叨叨一顿,却除了弄明白岳陵的名姓外,其他一概不知。可不是咋的,这俩人碰到一起时,大部分都是小丫头叽叽咯咯的说,岳陵全在发问。便连名字,还是岳陵自己说出来的。这种情况,小丫头又能知道什么?
玉砚无奈之余,想想怎么也该谢过人家这番相救之心,这才有了请岳陵相见一事。
对于这个古里古怪的人,玉砚敏锐的发觉,其人虽好像浑身惫懒之气,言语上也是无羁放浪,但眼眸清正,眉含正气。一举一动之间,带着说不出的洒脱自信,似是任何事都在掌握之中。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两人打从见面到现在,交谈不多,反而是这人跟蝶儿斗嘴个不休。但从言来话往之际,却处处透着一种尊重平等。
以往所见那些男子,别说蝶儿这种下人身份了,便是对她,面上虽是讨好恭维,骨子里那种高高在上,当自己如货物般的心态,亦是清晰可见。其所为,不过全是为了她的美色,心中存着的龌龊念头,用脚趾都能想的到。
而这为岳公子,不但和蝶儿言笑无羁,在受了自己暗中言语挤兑,而后,又被蝶儿偷偷发作后,却不见其恼,而只是苦笑发傻。只此一端,便不知胜过世间其他男子多少了。
与他在一起,玉砚只觉心中安定,再无从前面对其他男人时那般,总是绷着一根弦儿,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连皮带骨,吃的渣都不剩。
便像现在这般,虽然两人都不说话,也只觉平安喜乐,绝没尴尬难受之意。就恍如多年老友重逢,早就相识相知一般,知己默契,全在不言之中。
玉砚心中想着,眸光不觉中流露出几许柔和,面巾遮掩下的嘴角,已是微微的翘起。
“敢问公子……”
“那个,我……”
静默中,忽然两人同时开口,听意思都是想要问些什么。玉砚眉眼中又闪过一抹笑意,点头轻声道:“公子先请。”
岳陵抬手挠挠头,随即耸耸肩,往后一倚笑道:“别,女士优先,还是你先吧。”
玉砚心中轻轻一跳,只觉他脱口而出的“女士优先”几个字,恍如潺潺清泉一般注入心田,让她大是感动。
轻轻吸了吸小巧的鼻翼,定了定神,这才将美眸凝在岳陵面上,欠身敛衽一礼道:“敢问公子,仙乡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