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陵察觉到文旭的异样,心中不由一动,脑子里瞬间闪过,那晚发生的片段,还有文旭曾透露的一些信息。
文旭和林慕白等一众江陵才子不合拍,林慕白的表弟便是县令曾维的儿子曾智。曾智又和州府同知杜希同的儿子杜小山为友;而文旭之父文玉山经营的是文房四宝等物事,那晚文旭与林慕白相争时,林慕白虽多有讥讽之意,却也不无嫉妒之心……
脑中想着这些,面上却不露声色,微微挑挑眉头,淡然道:“杜大人身高位尊,下个帖子过来,不过是提携后进的意思罢了。岳陵一介平民,何敢真个高攀?那可是没了进退了。呵呵,奉阳兄果然是世家大族,消息灵通一至如此。杜大人的帖子似乎也是今个儿才下的吧,不想奉阳兄便已知道了,佩服,佩服啊。”
文旭脸上一红,他哪会听不出岳陵言中的讥刺?怕是其中多半,还有怀疑自家盯着他的用意之心呢。
轻轻咳了两声,笑道:“子鸿这可不是妄自菲薄了?以你今时今日,哪还称的上普通平民?休说杜大人肯折节下交,便知府宋大人那里,只怕也是愿意与子鸿兄见见的。呵呵,子鸿若得本府这多顶儿天的大人们关注,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至于说消息灵通,却是谬误了。方才小弟来的途中,恰好遇到杜府家人,这才推断出杜大人相招而已。”
岳陵听他说出这么一大串,心中越发惊疑。怎么这又牵扯出荆州知府了?貌似自己还没那么大的脸面吧。
若说单凭一首词,引得当日各青楼女子青睐,倒也算情理之中。甚至说在江陵士子文人中引起些议论,也不足为奇。但说因而竟能引得一府之地的老大、老二齐齐关注,岳陵便打死也是不信。
这个时代的州府,那几乎等若后世的一省,知府堪称封疆大吏了。这种官员,每日里不知有多少事忙,怎会在乎区区一个,偶尔作出一首好词的普通书生?
可如今非但是杜希同还真就下了帖子,从文旭方才所言之中,分明暗示本府最高长官,知府宋仁竟似也有关注自己的意思。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希同那边,至少两人还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也曾有过得空过府叙话的说法。但宋仁呢?两人根本就是缘悭一面,压根儿就不认识,更没任何来往,他关注自己又是什么原因?
他心中暗暗戒惧,面上只微微一笑,摇头道:“奉阳兄越说越大了,小弟胆儿小,你可别吓唬我。那些个大人们,又岂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见的?”
文旭听他这般说,面上诡秘一笑,却也不再纠缠,又将话题扯回道:“呵呵,小弟只是说可能,子鸿何必如此谨慎?那不知明日这邀约……”
岳陵微一沉吟,想想自己后面将要做的事儿,定然少不了和这些世家大族打交道,倒是不妨借这个机会先摸摸底也好。
想到这儿,遂慨然应诺,抱拳道:“所谓长者赐不敢辞,既然尊翁大人相招,小弟安有不尊之理?明日自当登门拜访,谒见文公。”
文旭大喜,又再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起身告辞。岳陵亲自相送,直送到大门外,这才挥手告别。
门外众人眼见他亲自送人出来,登时明白这便是正主儿,不由纷纷上前见礼,七嘴八舌的报出自家门户。
岳陵一一含笑为礼,让黄伯好好记下,改日好逐个回礼。众人见他毫无矜傲,待人和气,不由都是大生好感,一时颂赞之声不绝。
饶是岳大官人面皮够厚,在这谀声如潮中,也是有些吃不住劲儿。连连拱手之后,便要往后院逃去。
刚刚转身之际,却见外面又驰来一架马车。这车雕饰精美,粉帐低垂。待到驰近府门停下,后面帘笼一搭,一个一身绛衣的小女婢跳了下来,径往门前走来。
岳陵闪目一看,不由的一怔。这女婢看上去极是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正自愣神之际,却见那女婢看到他,面上一喜,小步连倒,便就身前盈盈拜下,张口道:“岳公子,婢子莲萼有礼。”
岳陵啊了一声,虚虚一扶,口中下意识的应道:“啊,有礼有礼,都有礼。”
口中应着,脑中却在努力回忆着,到底什么地方见过对方。正自想着,耳边却传来众人低低的议论之声,不由豁然而悟。
“呀,是彩荷姑娘的车子,她怎么来了?”
“嘁,你难道不知道?此次花魁大赛,彩荷姑娘力夺魁首,便是请了岳公子写的词,又教了曲儿,这才胜出。想必今日来此,也是为了这个吧。”
“哈,是了是了。嗳,我听说这彩荷姑娘极少出门的,往常有过几次,也只是为出宴而已,哪一次都是价格不菲。今日却主动来此,嘿,莫不是真个动了心思,想那………嘻嘻…”
“嗨,这还用说?哪有姐儿不爱俏的?岳公子一表人才,又有大才学,彩荷便动了心思也是不足为奇………”
原来是她,是了,这个丫头似乎那晚也在的,一直便站在彩荷身边的。
岳陵耳中听着众人议论,目光再瞄向那车,果然在车厢上看到一朵荷花的雕纹。
小丫鬟莲萼自也听到了众人议论,恼怒的瞪了众人一眼,又再向岳陵行礼道:“公子,我家小姐便在车中,特命小婢前来通报,请见公子,不知公子是否有闲?”
岳陵有些发窘,他可是清楚的很,自家里面那两位美人儿,对这位彩荷姑娘可不见得待见。
玉砚虽从来不说什么,但想必当时那心里落差极大,也不会一点芥蒂没有。小丫头蝶儿更不用说了,自打初次见面时,便毫不掩饰对这位彩荷的仇视。
至于那晚回来说起为彩荷作词一事,小丫头甚至跟自己还闹了别扭。勒个去的,这今个儿偏偏这姑奶奶竟上门来了,一个搞不好,会不会就此上演一出全武行来?
岳大官人觉得牙帮子发痒,抬眼瞅瞅那边车上,朦胧的车帘中虽看不清里面,但只凭感觉,也能察觉那两道悠悠秋水的火热。
唉,麻痹的,来都来了,难道还能把人赶走?要死要活,听凭天意吧。
岳大官人左右没法,一咬牙,干笑道:“咳,那啥,有,有闲,闲的很呢。这便请进来吧,那啥,黄伯,开了侧门,请人家车子也进来吧。”
黄伯面色毫不见任何波动,恭谨的应了一声,指挥着二宝开了侧门,将彩荷车驾迎了进去。
岳陵想了想,低声嘱咐了二宝几句,自己转身往后院走去。不管如何,彩荷到来还是该跟玉砚和蝶儿说说的。毕竟人家是姑娘家,单自己一个男人接待也有些不妥,更不用说,要是不告诉玉砚二人,反倒显得自己如何如何了。
到了玉砚门前,微一迟疑,随即坦然推门而入。门声一响,便听里面蝶儿欢呼道:“呀,小姐,他回来了。”
听着玉砚柔柔的嗯了一声,窸窣的脚步声微响,里屋房门一开,玉砚粉甲白裙,盈盈扶门而立,满是柔情的看了过来。
岳陵心中一热,上前两步揽住,伸嘴过去轻轻吻了吻她玉颊。玉砚娇靥一红,却是顺从的任他亲昵,轻声道:“你前面忙完了?饿不饿?奴让蝶儿煮了粥呢。”
后面蝶儿小脑袋连点,眼见岳陵目光看过来,不由的却是面上一红,只觉身后上忽然发痒。想起先前那一拍,一颗心便噗通噗通跳了起来。
岳陵眼珠儿乱飘,干笑两声,随即伸手也将蝶儿揽过来,小丫头羞答答的如依人小鸟般乖巧,任他抱住。趴在怀中,与小姐一对眼,又羞红了面颊,只反手抱住岳陵腰身,再不肯抬起头来。
“那个,咳咳,前面有人来访,嗯嗯,有人来访。”岳大官人虽温香暖玉抱满怀,却是再无往日那番心思,一个身子有些僵硬,干巴巴的说道。
玉砚一怔,抬头道:“既有客人,君便自去接待就是。奴与蝶儿做伴,也没什么闷的,君不必挂忧。”小丫头蝶儿埋在怀中的脑袋,也是连连点着。
岳陵干笑一声,又道:“那个,咳,这人光我接待,咳咳,不是那个太方便。嘿嘿,你看是不是引来后面,或者你们也去接待下?”
玉砚一呆,霍然抬起头来,面色不由微微发白,身子也不觉轻轻颤抖起来。
怀中原本温柔趴伏着的蝶儿,也蹭的跳开来,怔怔的看向岳陵,满脸不敢相信的模样。
岳陵不料两人竟是这般反应,一愣之下,心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苦笑摇头道:“你们想到哪去了!来的是……是那位彩荷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