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府衙后院中,刘焉夫妇抱着跪倒身前的刘璋放声大哭。四下里众仆从家人,俱皆泪流满面。
这会儿已是第二天近午了,城外黄巾早已全部散尽。所有战后事宜,自有沮授领着一众文武处理。对于老太常丧子病倒之事,大伙儿都已知道了,是以,谁也没来骚扰刘璋。
凌晨之时,刘璋哭拜在老爹榻前,刘焉乍见了小儿子,又惊又喜,几疑身在梦中。等到反应过来,又不由得面色大变,一个劲儿的大骂刘璋愚蠢,自投死路。
刘璋愕然半响,方才搞明白。原来老头儿还不知城外之围已解,这是担忧儿子呢。
刘璋又是感动又是难过,连忙将此番来援的事儿,从头到尾细细讲了一番。刘焉听的瞠目结舌,简直犹如在听神话一般,老半天才问出一句:“蓟县之围解了?”
“解了”刘璋点头确定道。
“你….是你带兵解的?”老头仍有些迷糊,又再追问了一句。
“是孩儿!父亲放心吧,此番我等大胜,经此一战,广阳几乎没几个黄巾了。”刘璋紧紧握了握老头的手,很肯定的回答道。
刘焉沉默半天,终是接受了事实。眼见得自家最小的儿子俊眉朗目,满面英气。当年的垂髻童子,如今已然长成,更是有了如此功业,不由的老怀大慰。
蓟县解围,再加上喜见爱子,老头丧子之痛冲淡不少。跟刘璋说了一会儿话,细细问了他打从离开冀州至今的事儿,等到刘璋说完,已是天光大亮了。
刘焉毕竟身子未愈,这会儿去了被围的困扰,乏劲儿上来。刘璋便劝老父休息下,自己衣不解甲的亲自陪侍一旁。
刘焉却是知道儿子如今手下文武众多,身系大任。又经历了一夜的厮杀,当即令他回房休息,以便早早处理公事。
刘璋笑着说自有人安排,刘焉才不再多说。但却仍要他早些去休息,起来后,去好好陪陪柳氏。
自己老妻因为三子刘瑁之死,本就虚弱的身子,此番更是几近油尽灯枯之地。这个时候,最疼爱的小儿子能赶回身边,虽不说能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但对母子二人来说,总都是一种幸运。
刘璋想起母亲,心下更是难过,流泪应着,告辞而出。回房后却哪里能睡的着,不过稍事梳洗,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往后面来拜见母亲。
刘焉精神转好,也来探望,这才有了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之事。柳氏相对刘璋前时分别时,整个苍老成老太太了。她本比刘焉小十余岁,今年还不到五十,但此刻刘璋一见,却见母亲竟然如同耄耋之年一般,不但满头白发,更是两眼深陷,可见丧子之痛对她的打击之大了。
拉着刘璋的手,柳氏只是流泪不止。老太太本就身子虚弱,这次打击之下,伤了心脉,竟连话都说不出了。此刻眼神中,满是溺爱的看着儿子,一双手死死握住刘璋的手,竟似怕一松手,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会不见了似地。
刘璋心中悲痛,面上却不敢稍露半分,只是强笑着温言安慰,其后整整两天便陪在母亲身边。
直到第三天,刘焉强制干涉,让他以国事为重,刘璋才恋恋不舍的辞别母亲,好在安琪儿已经是刘家媳妇了,代他尽孝婆婆身前,刘璋这才放下心来。
他房中的丫头熏儿这次再没人敢去打主意,只是这会儿,刘璋正处于又是丧兄,又是母亲病危的状况下,两人重逢的喜悦却被冲淡许多。刘璋也只是强笑着紧紧抱了抱她,便打起精神出了门。
熏儿知道少爷心中难过,而且,能被少爷那般抱上一抱,小丫头已然极是满足。眼望少爷有些落寞的背影,只在心中暗暗祈祷,但要少爷平安喜乐,便是自己减寿十年也是情愿的。
刘璋自然不知道身后小丫头的心思。此番大战之后,他只顾着照料双亲,连战后的情况都没来得及去关注,如今两三天过去了,却是需好好过问一下了。
对于三哥刘瑁的死,刘璋倒是没多大感觉。毕竟二人之间来往极少,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不过唯一让刘璋有些担忧的是,按照史书所记,这位三哥好像应该是到了四川后才死的。如今,却早死了好几年,这却应该又是蝴蝶效应造成的。
记忆中的历史,已然在好多细节上都发生了改变,今后的路途,也就注定了他先知先觉的优势,将会越来越少。这制霸天下,逐鹿群雄的道路,已是越来越危难艰辛了。
心中想着这些,出了府门,上马径往军营而去。这蓟县府衙乃是刺史州吏办公之所。刘璋虽然身为刘焉的儿子,又是此次解了蓟县之围大军的统帅,却也不能在这里办公。
当日战后,沮授也不过协助邹靖将本次所获核准了下,随后,便在城东扎住大营。刘璋麾下众文武,也都居于大营中,等着自家主公。
城东大营离着府衙虽然有段距离,但在火云驹的脚力下,也不过一刻钟的光景就到了。
只是在大营门口,正往里走时,却险险与一人撞到一起。闪避开看去,那人却是赵雨。
小丫头见了刘璋,先是一呆,随即却是贝齿咬着下唇,满眼幽怨之色。老半响,才敛衽一礼,小手提着裙裾跑开。
刘璋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这丫头怎么又跑来军营了。要知道打从上次束鹿会师后,他已经明确下令,不许安琪儿再随军征战了。
对于赵雨,他虽没直接说,但话里的意思也是一样,让她只管陪着安琪儿就好了,这厮杀征战之事,女子还是少参与的好。
倒不是刘璋也有了什么重男轻女的心思,但战争属于男人的天下,让女人远离的意念却是根深蒂固的。
打从他有了这意思后,赵雨倒也没表示什么不满,果然多是陪在安琪儿身边。说起来,刘璋也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但今天一见,却是在军营相见,多少让刘璋感到奇怪。只是想想,或许是小丫头想念兄长,来看望赵云的,便也就释怀了。
来到中军帐坐下,众将与沮授早早得报,纷纷聚了过来。刘璋抛开心事,与众人笑着招呼了一圈。只是与赵云说起方才碰到赵雨时,赵云眼中却露出复杂之色,刘璋这几天心绪烦乱,却是并没发觉。
待到寒暄完毕,这才问起前几天战后的结果。沮授微微一笑,便就查验的结果一一禀明。
此次蓟县之战,因着准备充足,计策得当。刘璋大军的伤亡,竟然微乎其微。战死不过一百余人,轻重伤人数总共不过五百之数。
而黄巾军方面,经战后统计来看,死亡之数足足有五万有余,其中大半却是自相残杀践踏而死。只有约万余,是被汉军击毙。余者共俘获三万七千多人,剩下的跑散了多少,却是无所查究。
俘获的三万七千多人中,大半都是老弱妇孺,青壮之士,不过九千多点。
刘璋默默的听着,沉吟半响,这才下令,将所有老弱妇孺尽皆充实到蓟县中,由他回去向老父禀明,尽量由府衙给予安置,分田置地,使百姓安于耕作。
至于那九千青壮,可自行选择,愿意从军的,尽数编入军中。不愿从军的,先派去劳役,待得一定时间,没有恶迹的,便可如老弱一般安置。
沮授领命应下。随即又道:“主公,此次我等在南边设伏,却是擒到了这伙家伙的头领。一问之下,授觉得其中颇有古怪之处。”
刘璋双眉一扬,目中有寒光射出。他虽然与三哥刘瑁没什么感情,但正因为刘瑁之死,不但给了老父刘焉巨大的打击,更使得母亲如今也垂垂危矣。究其根本,全在这黄巾贼的头上。
刘璋再是豁达,这份恨意却是难以消除。如今听说抓到了领头之人,不由的一阵怒火涌上。
“哦?将这厮给我带上来,我却很想认识一下,看他究竟长了多大的胆子,竟敢犯我大汉城池!”刘璋面上阴沉如水,嘴中蹦出的言语,如同冰渣子一般。
众将都感受到了刘璋的愤怒,相互望了一眼,都规规矩矩的闭起了嘴巴。俗话说,天子一怒,伏尸百里。自家这位主公虽不是天子,但其怒也是非同小可。谁这会儿不长眼色,一旦凑上去,伏尸百里或许没有,但凭空挨上一通瓜落却是跑不掉的。
沮授也知刘璋为何恼怒,心中暗暗一叹,挥手令人去带那黄巾头领上来。这边却抱拳道:“主公且息雷霆之怒。以授观之,此人只是被人怂恿利用而已。而且,这其中所谋者大,非可等闲视之。主公还当细细察之才是。”
刘璋微微一愣,两眼不由一眯。沮授如此郑重其事,难道这次蓟县之围,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作乱,还有什么内幕不成?想到这儿,微微点了点头。
不多时,亲兵押着一人走进。刘璋抬头看去,却见此人极是雄壮,黑面黄睛,满头乱发如虬,用一根黄布带绑了。两道粗眉,眉毛也是乱糟糟的,凸显几分凶恶之相。狮鼻海口,一部短龇稀稀拉拉的生于颌下。
此时进的帐来,目光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随即仰首往那一站,满面的桀骜之色。只是在四目相交的一瞬间,刘璋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