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傍晚,小口城天守阁内。
“殿下。”一个侍卫来到天守阁二楼的门外,恭敬地低声道:“织田信长又派人来了。”
“我不是都说过了吗,再来劝降,直接斩首示众。”屋内传来了中岛信纲极为不耐烦的语气。
“可是…这个使者一口咬定,他也是有苦衷的。希望能够面见殿下,和殿下谈谈。”那个侍卫犹豫了一下,十分为难地开口道。
“苦衷?”中岛信纲冷笑了一声,房间的门也被他一下子拉开。侍卫一抬头,只见一个胡子邋遢,双眼布满血丝的中年男子正靠在门边上。“来的是谁?”
“就是那个给织田信长提草鞋的猴子,殿下您还有印象吗?”侍卫提起木下藤吉郎,也是有些诙谐地嘲讽道。
“见过,那只猴子啊。”中岛信纲的脸上也腾起了不屑的神色,“那就让他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一只猴子有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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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信纲理了理衣服,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打算等到木下藤吉郎进来时,立刻板起脸给他一个下马威。
谁曾想,木下藤吉郎被带到天守阁后,一下子就挣脱了侍卫,扑到了中岛信纲的脚前,同时哭丧着脸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喊道:“中岛殿下!饶小人一条狗命吧!小人不是来劝降的啊!殿下饶命啊!”
木下藤吉郎的表现让中岛信纲一下子哭笑不得,他准备好的下马威和台词也都用不上了。于是,他只好绷起脸,很是威严地低声呵斥道:“木下藤吉郎!成何体统!你是来我这里演猴戏的嘛!”
“小的不敢,不敢!”木下藤吉郎闻言连忙爬起身来跪好,努力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配上他那滑稽丑陋的外表更加让人感觉好笑。中岛信纲这些日子已经被围城弄得心力憔悴,心情十分沉重,却被木下藤吉郎一下子给逗乐了,气氛也严肃不起来了。
“那你说说吧,你不是来劝降,是来干什么的?”中岛信纲摇着头问道。
“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木下藤吉郎一听到中岛信纲开口,立刻有磕头如捣蒜般地哀求道。
“饶命!饶命!你别磕了!”中岛信纲无可奈何地拍了拍榻榻米,“有什么屁话,赶紧说。说完滚。”
“殿下真的不杀小人?”木下藤吉郎悄悄地抬起头,再次试探性地看了中岛信纲一眼。
“不杀,你有屁快放!”中岛信纲有些不耐烦地低声训斥道。
“那就好那就好!”木下藤吉郎一副劫后余生般地连连叹气,低声道:“实不相瞒,小人就是被我家主公派来劝降的。”
“什么!”中岛信纲一听就火了,“你不是刚刚还说,你不是来劝降的嘛!”
“那小人还不是怕殿下直接把我拉出去砍了啊!连和殿下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啊!”木下藤吉郎诚惶诚恐地低声哀求道:“殿下大人有大量啊,饶小人一次吧!我家主公一定要派人来劝降,最后就摊派给了我!小人没法拒绝啊!小人也是被逼着过来的啊!小人也不想啊!”
中岛信纲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地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沉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杀你,你滚回去吧!就和你家主公说,我中岛家世世代代侍奉犬山织田家,决不投降。”
“别啊!殿下!”木下藤吉郎见状匆忙摇头道,“小人一进来就出去,我家主公一定知道我根本没怎么努力劝,饶不了我的啊!殿下能不能躲让小人在城里待会儿啊!”
“你家主公哪里来那么多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中岛信纲一拍榻榻米,低声呵斥道:“快滚吧!”
“殿下有所不知啊,我们做臣子的真是有数不清的苦衷啊!”木下藤吉郎叹了口气,用悲悯的语气倾诉道:“主公做什么事情,也不问问我们的意见,他说要做就是要做了!到时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他来啊!真的是吃尽了苦头啊!”
木下藤吉郎说完这句话后,中岛信纲却突然愣了一下,本来已经打算挥手把木下藤吉郎赶出去的他,也停下了动作。因为这番话,着实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去。
他又何尝没有这些做臣子的苦衷呢?
中岛家世世代代侍奉犬山织田家不假,但是却一直没有进入犬山织田家的核心决策层。织田信清要做什么打算,根本不需要也不会去咨询中岛家的意见。当年和织田信长联盟进攻岩仓织田家,再到现在从织田信长那里叛离,中岛家都只能跟着犬山织田家的动作。
这次织田信清做出决定,要反叛倒向斋藤家的时候,中岛信纲就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他的小口城就位于犬山织田家和织田信长势力的交界处,一旦开战,他的领地受到的影响最大!可是织田信清却丝毫没有顾虑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的意见,毅然决然宣布离反。果不其然,这三年来,他领内的秋收因为战争和袭扰基本上耽搁了大半,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积蓄也快要消耗殆尽。然而,中岛家世世代代都是犬山织田家的羽翼,中岛信纲也不得不紧跟着犬山织田家的步伐,以防被大家指着脊梁骨骂“叛逆”。
“唉…”中岛信纲无奈地叹了口气,举起的右手也无力地垂下,同病相怜的苦楚让他低声开口道:“算了,你就在这儿等会好了,入夜之后再去回报吧。”
“多谢殿下!”木下藤吉郎感激不已地连连叩首,随后就和中岛信纲扯起了家常。中岛信纲过去也和织田家来往颇多,彼此间倒是有不少旧事可谈。谁谁家的儿子战死了,谁谁家的女儿嫁给了哪个远方的人啊。聊着聊着,中岛信纲的心情到也好了不少。
被围困的这些日子里,他是真的日夜煎熬。随着织田信清战败,而美浓斋藤家无暇南顾,他就已经明白他是绝对等不到援军了。唯一获胜的希望,就是熬到秋收,等织田信长自己收兵。可是他领地内的秋收,今年估计全部都要耽搁了。织田信清和织田信长悬殊的实力对比,让他根本看不到胜利的希望。长久下去,中岛家肯定是撑不住了。注定要失败的战争让中岛信纲心灰意冷。
然而,木下藤吉郎絮絮叨叨扯了好久,却一句话都没有往正题——劝降上引,倒是让中岛信纲颇为差异。他本来以为木下藤吉郎唠家常是为了劝降而做铺垫的呢。
“你就真的一句话都不劝降了吗?”中岛信纲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虽然我作为犬山织田家的忠臣,肯定是不会投降的。但是你一句话都不劝,对得起派你来的织田信长吗?”
“小人觉得已经很对得起了!”木下藤吉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小人愿意豁出命来进城,已经算是对得起主公的栽培,也对得起‘忠诚’二字了。那些害怕的人,听说殿下要斩杀劝降使者之后,估计进城都不敢进吧。”
“这倒是。”中岛信纲呵呵地乐了一声。
“但是更多的事情!小人可是不做了啊!”木下藤吉郎边说边直起身子,连连摆手,“小人进来就已经对得起主公了,我可不会再去劝降殿下了。万一哪句话惹恼了中岛殿下,小人可是小命不保啊!”
“那你还敢说自己是忠诚的?”中岛信纲语气不善地调侃道,“明明就是没有尽心竭力。”
“殿下这是哪里话?”木下藤吉郎瞪了眼睛,惊讶地反驳道,连那双招风耳也上下抖动了一下,“殿下的命是命,小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小人要是死在这里,全家老小都要活不下去了啊!就算再怎么忠诚,小人觉得做得差不多也就可以了,没必要把自己全家的命都豁出去给主公啊!”
中岛信纲闻言一愣,有些勉强地咽了口口水。木下藤吉郎所说的,不就是自己的处境吗?
说到这里,木下藤吉郎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嘴角的笑意,微笑着说道:“要是小人做到这个份上,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成不忠的叛逆,那世界上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干净的呢?”
看到中岛信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下去,木下藤吉郎也毫不犹豫地乘胜追击,继续循循善诱地补充道:“小人觉得,外人怎么说小人,小人不那么在乎。小人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都已经为主公豁出过性命了,剩下的事情也就差不多了——总不见得要求小人全家一定要为主公的举动殉死吧!公道人心,日旧自明。”
“小人可不想为了所谓的忠诚和风评,把全家老小往死路上推啊!”
中岛信纲听罢后,默然无语,思绪却在脑中翻滚。
主公毫不征求我的意见,硬是要离反,本身就是对不住我。
即使知道跟着主公造反会给我带来无数麻烦,我还是追随了主公。三年来,织田信长无数次率领数倍于我的兵力围攻我的小口城,我都死战不退,也算是对得起主公了吧。
没必要为了所谓的风评,把祖祖辈辈辛辛苦苦传承下来的中岛家,把全家老小都往死路上退啊。
这只傻猴子都明白的道理,我又怎么会想不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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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1日傍晚,中岛信纲开城投降。织田信长大喜过望,不仅让中岛信纲继续作为小口城的城主,还把木下藤吉郎直接提拔成为了织田家的侍大将,还给他赐名木下秀吉,让他成为了有头有脸的武士。
除了雨秋平在外的所有人,都没能料到木下藤吉郎居然真的把对织田信清忠心耿耿的中岛信纲给劝降了,一时间整个织田家的营寨内都是议论纷纷。而雨秋平和前田利家等人,则忙着给木下秀吉办了一个小型庆功宴。兴奋过度的木下秀吉则在酒席上喝得烂醉如泥,一遍一遍地大喊着“老子是武士了”,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小口城的投降,在丹羽郡内引起了连锁反应。大草城被丹羽长秀说降,诸多小城和村落也纷纷归附。眼看大势已去的织田信清打开城门突围而去,向着美浓甲斐的方向逃窜,犬山城也被织田信长收复。历时三年的犬山叛乱,终于被平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