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刚才还挺硬气,没想到自投罗网,躲到这小屋子里来了啊!”杉谷善住坊端着点燃了的铁炮走进屋子,发现一楼没有人后,肆意地放声笑道:“你以为躲到楼上去我就拿你没辙了吗?你以为只要瞄着楼梯就能堵住我了吗?”
查理闻言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此刻就正端着铁炮,瞄准着楼梯的方向——这有什么问题吗?不通过楼梯,他又如何上楼。
紧接着,他右前方不远的地板就突然震了一下,停顿了一下后,又是猛烈地一震。这一次,地板直接被戳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窟窿,一把铁叉子从下面钻了出来。
这估计是猎户一楼遗留下来的铁叉。没想到这二楼地板修得如此不坚固,居然被直接给插坏了。
“还不出来吗?”杉谷善住坊冷笑了一声,又继续用叉子肆无忌惮地破坏着二楼的地板,把窟窿戳地越来越大。查理明白,杉谷善住坊此刻就正端着铁炮,对着窟窿的方向,一旦查理试图射击他,他就会立刻开枪。
照理说,这样直接对枪,双方获胜的机会都是一样的。只是查理不得不承认,楼下的这个铁炮手对铁炮的掌握要比他高一点,近距离对枪他真的没有把握。而他,输不起。因为他担负着雨秋平和好多人的性命。
“要是我有把弓箭就好了。”查理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然而,真的是想什么来什么,就在他望向杉谷善住坊捅出的大洞时,余光里突然出现了一把破旧的弓。它被压在几个腐烂的兽皮下面,已经积了一层灰了。
查理微微改变了一下身体的姿势,够到了那把弓和它旁边的一支箭,尽量不发出声响,以免被杉谷善住坊发现自己的位置。那把弓,已经破旧地不成样子,连弓弦都很久没有保养过,似乎使劲拉一下就会拉断掉。
“用这样的弓,怎么可能射得好?”
查理的脑中,忽然涌起了他那把挚爱的长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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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所有人都正为了即将到来的上洛做准备,查理也不例外。一天的训练结束后,他和往常一样一个人留了下来,用那一套复杂的工具,保养着他的长弓和弓弦。
“洋人小哥,一起去看表演吗?今天有弓道达人来表演哦!”御前崎仲秀和几个熟识快十年的伙伴向他走了过来,热情地发出邀请。以往,这种集体活动查理是绝对不会参加的,而是一个人默默地练箭,御前崎仲秀他们了解查理的习惯,也不会来找他。不过这一次,一个近畿有名的弓道大师要来美浓表演,御前崎仲秀就打算碰碰运气。
“我很想去,但是我还需要保养我的弓箭。”查理依旧用着西方式的拒绝语法。一开始,御前崎仲秀他们还以为查理是真的很想去,但是还有事情。后来发现,那只不过是查理客气一下罢了——他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吧。”御前崎仲秀十分遗憾地挠了挠头,转身和其他几个人打了个手势,嘟囔了一声道:“还从来没见洋人小哥喝过酒呢,不是都说南蛮人酒量很好的嘛。”
御前崎仲秀他们几个勾肩搭背的,就缓缓地一边聊天一边离开训练场。而查理,在保养完弓箭后,则一丝不苟地弯弓搭箭,用那自始至终十分标准的姿势对准了远处那个红心靶。每天训练结束后,查理都会用这个父亲传下来的靶子独自训练很久。
“汤普森,你怎么老是不和大家一起聚一聚啊?”雨秋平带着宇智波青冈和几个侍卫刚刚从军情司回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后,忍不住再次出言建议道。
“我的心里只有箭术。箭术需要练习,在超过我父亲之前,我没有时间可以挥霍。”查理恭敬地回答后,再次转向他的靶子。
拉弓的姿势标准、最要紧的食指放好了、风速右上三、闭左眼睁右眼,侧头、屏气凝神、弓箭保养到最好状态、弓弦的拉力三弓半,拉到胸后半寸。
完美无缺。
“嗖!”
射出一箭后,查理快步走到箭靶旁,依旧没能射中中心。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拔下箭,又走了回来。
明明我的姿势、我的动作都已经完美无缺,明明抛物线和对风速的估计也都做到最好,明明弓箭已经被保养到最好的程度,为什么还是达不到父亲的高度呢?
等查理走回来时,雨秋平已经带着侍卫们离开了。然而,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宇智波青冈居然还留在那里等他。
“宇智波大人,有什么事情吗?”查理非常礼貌地问道。
“查理大人,您可能是苦于箭术无法提高了吧。在下倒是有一个建议。”宇智波青冈开口后微微有些动容,在得到了查理的点头允许后,默默地开口道:“在下也曾因为实力无法提高,而困扰许久。但是多年前,殿下曾经对在下说过一句话,在明白了之后,顿时茅塞顿开。”
“殿下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宇智波青冈顿了顿,低声开口道:“一个人不是天生就强,而是在有了羁绊,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或物后,就会变得无比强大。”
“殿下的话,我曾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过。”查理叹了口气,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再次一丝不苟地弯弓搭箭。
“是谁?”
“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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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上帝啊,我怎么现在在想这些东西。”等查理回过神来时,杉谷善住坊已经在地板上捅了十几个窟窿了,几乎把半个地板都给捅破了。查理只能躲在一个角落,这里是那些洞的视线死角。
“不能坐以待毙。”查理端起点燃的铁炮,在心里默默权衡道,“找一个洞口和他对枪,或者冲到楼梯上和他对枪,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就在查理深呼吸了几下,准备冲上前去时,他的视线却不听话一般地被那把破旧的弓箭所吸引。无论怎样,都无法把视线移开,父亲当年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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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普森,因为你的箭里没有感情。”老查理笑道,“这不是光靠训练就能达到的。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弓兵,每一支射出的箭里都要倾注进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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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再次深呼吸一下,试图平复自己的感情。在这段时间里了,杉谷善住坊又捅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窟窿。等他捅到查理身边时,就再也不存在视野盲区了。而杉谷善住坊的嘲讽和挑衅,也一刻未曾停下。
“只有一次机会,我必须要射中。”查理在心里洗脑一般地不断重复道,“如果我输了,殿下他们都完了。雨秋家现在四面受敌,如果殿下出了事,少主尚幼,雨秋家必定陷入混乱。若是敌人趁机进攻,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他心里不断地念叨,给自己打气。他明白,雨秋家全家上下无数人的性命,可能都取决于它的表现了。脑海中,那些人的影像也不断浮现。
和他父亲一样是个烂好人,无私地帮助素不相识的人,总是关照自己,第一个在日本接纳自己的雨秋平。他不止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一样的善良,一样的仗义,也一样的傻,更一样的让人倾心,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
永远懂事乖巧,曾经笑嘻嘻地把一支从战场上捡来的好看的弓箭送给他的龙子。就像他已经故去的堂妹一样,她们做过一样的事。把箭给自己的时候,笑得也是一样惨的灿烂。
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但是却真心称赞过他箭术的本多忠胜。多么像他的哥哥,那个古板的绅士,平时总是一本正经,可是在看到自己取得成就后,就会由衷地赶到开心。
还有福岛安成、还有御前崎仲秀、还有吉岗胜政、还有小川佑东,还有无数十年来生死与共的兄弟。
虽然查理看起来总是个冷漠离群的人,但是十年来的羁绊,却已经不声不响地在他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是一个美丽又残酷的世界。
我曾经失去过所有,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兄弟姐妹,失去了自己的前途,失去了自己的故乡。我没有好好珍惜和一家人渡过的时光,也再也没有机会重来,我落得一无所有,漂流海外,却又重新收获了那么多美好的记忆和故事。而幸运的是,我还有机会挽救这些记忆和故事,还有机会去好好珍惜这些羁绊。感谢上帝。
绝对不能输。
为了这么多战友,为了殿下,为了这份羁绊,我绝不能输!
父亲的话,再次回响在了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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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普森,因为你的箭里没有感情。”老查理笑道,“这不是光靠训练就能达到的。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长弓兵,每一支射出的箭里都要倾注进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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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查理是这样说的。
“我不明白你所说的话。”查理漠然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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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父亲,是这样回答的。
“好的吧,但是这些也急不来一时。等你明白的那一天,你就会射中红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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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现在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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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眼神一狠,猛地把手里已经点燃的铁炮朝着楼梯口扔去。随后俯身一个鱼跃,捡起地上的破旧弓箭。
这箭太钝了,想要一箭射杀杉谷善住坊,唯一的机会就是命中他的喉结——那是没有骨头保护的地方。
杉谷善住坊听到铁炮落地的声音,十分警惕地朝着楼梯口望去,发现一把点燃的铁炮正咕噜噜地从楼梯上滚下来。
下一刻,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头朝下脚朝上,从他刚才在天花板上掏开的一个大洞中倒着跃下。而他手中,弯弓搭箭,箭头直指杉谷善住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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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谷善住坊飞快地转过身,用铁炮对准了查理的方向,查理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却没有丝毫慌乱。
拉弓的姿势不标准、食指位置放得不好、风速没有测过、瞄准也闭错了眼睛,没办法屏气凝神、弓箭根本没有保养过,破旧地一塌糊涂、弓弦的拉力从来没有测过,根本不知道该拉到什么程度。这简直是一个再垃圾的弓箭手也不会做出的垃圾举动,可是却发生在查理这个一丝不苟的精英弓箭手身上。
然而,就是这样,查理心中却有一股没来由的安心和自信。那是他在对着靶子练习时,从未体会过的感受。他觉得自己这支箭一定能够射中,他坚信自己这支箭一定能够射中。
因为只有射中了,我才能够救下殿下,救下那么多和我有着深厚羁绊的那么多人,我必须要射中。
在这支箭里,我倾注进了十年来全部的羁绊,倾注了过去十几年没能珍惜家人的遗憾,倾注了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的名字、我的情感、我一切的一切。
父亲,看好了。
这一箭,我只有中,不会空!
“嗖。”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