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国色坊。
在黑暗的回廊上,一具庞大身形静静靠在背后的墙壁上,昂首望着有些发白的天际,微微一声叹息响起。
“玉儿,你在天上还好么?我见到你妹妹了,她长得多么像你,多么像你,哎……”
叹息声落,仔细摸索着墙壁,片刻,找着其上一处毫不起眼的凸起所在。
大手使劲拧动,墙壁里响起连续的机括之声,下一瞬,平平无奇的墙壁上快速显出一扇门洞,门洞宽不过三尺,徐慕白一闪身便进入其中。
在他消失的一刻,回廊转角处漏出一个小小头颅,看其装束,正是为老鸨子安妹妹掌灯的小厮。
见徐慕白闪身进入了那处房里,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徐慕白刚刚站定的地方,默默记下相关标记,又轻声轻脚地退了回去,丝毫不为房中的徐慕白察觉。
进入神秘房屋的徐慕白此时正仰面躺在一张绣床上。
绣床虽然铺满了厚厚的灰尘,但他一点也没嫌弃,侧躺着蜷缩一团,怀中紧紧抱着一块黑色木牌,虎躯抽动,隐隐有呜咽之声。
而在床头的化妆台上,两根燃了一半的红烛光芒摇曳,将房中一切映照的清清楚楚。
房屋不大,但里面陈设十分精致。红绸红缎,丝带坠顶,显然是一个极爱美的女子闺房。
只是房屋四壁挂着厚厚的黑色布幔,将外面的一切隔绝开来。
而在黑色布幔上,四面都贴着硕大的红色“囍”字,到处挂着红花,明显是新婚燕尔的布置,只是这大红布置却与四周黑色布幔极不相称。
徐慕白终于抽泣的声音终于慢慢大了起来,身体剧烈颤动咳嗽,及至最后已是无声的呜咽。
在他的颤动下,穿上厚厚的灰尘翻落分散,露出下面大红被褥。
一切都是红的,一切都呈现着婚礼的喜庆,只是徐慕白声嘶力竭的呜咽抗议着这浓浓的喜庆氛围。
透过他环抱的双臂缝隙,可以隐约看到“妻”“玉”两个字,正是书有“亡妻朱红玉”五字的灵牌。
呜咽了一会儿,徐慕白死死抱着怀中灵牌,慢慢沉睡过去。
而正对着此间房屋的楼上,李钰此时已经颇有些狼狈。
华贵胡服已经有些破烂,头上胡帽微微歪斜,帽尖已被利刃削平。
而他左手臂上一道鲜红细长的口子留下,自是被白影老者所伤。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右手执着破铜烂铁笔直站立,眼神平静地望着面前两丈外的白影老者。
白影老者一双眸子犹如星辰,在黑暗中竟也闪闪发亮,手上三尺青锋斜斜指向地面,上面有一滴鲜血慢慢凝结。
再管他仪容,须发飘飘,白衣鼓荡,好不潇洒自然。
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在他身边不远,一缕银白胡须缓缓飘落,正是李钰手中兵刃携带劲风将他长长白须斩断。
他看着凝立如山的李钰,习惯性地用左手去捋胡须,却发现已经断了一截,红润面庞微微一变。
“厉害厉害,不过还是不够啊小子!”
李钰听他话语中气息厚重悠长,浑不像已经交手一百余合的年迈老者。
此人修为,当真深不可测,而他的剑法,更是神鬼难知。
若要李钰评定这老者剑法,可用三个字来概括:狂、疾、拙。
狂如江河绝提、泰山压顶,疾若旋风奔雷、天马流星,拙若老僧入定、不动如松。
正因为有此三点,他攻时毫无破绽,他守势没有空门,即便以李钰太极剑法的巧妙灵动,也近不得他身周半尺。
特别是他进攻时明明有漏洞可寻,但在他泰山压顶的力量和快若流星的速度下,自己即便全力运剑攻那漏洞,却始终慢了一拍、偏了半寸。
若非最后拼着左手手腕之伤,用剑带起锋利如刀的劲风扫向他咽喉,恐怕他将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老先生手下留情,小子尽力自保。”
见白影老者战意正酣,李钰怎会退却,微一颔首,已将破铜烂铁竖在胸前。
白影老者丝毫不觉得他手中兵刃奇怪,淡淡一笑,三尺青锋一划,剑花都懒得画,平平无奇地冲向李钰。
身随剑走,果如天马流星,刹那便至李钰身前。
李钰也不慌乱,手脚并用,施展巧妙步法和灵动剑法迎向老者的三尺青锋。
老者招式古拙厚重,但青锋却十分轻巧;李钰招式灵动飘逸,兵刃却厚重无匹。
二者一个举轻若重,一个举重若轻,若以境界论,自是老者胜了一筹。
但甫一交手,两人各施手段,各显风采,一时斗得旗鼓相当。
只见这黑暗中两道身影上下翻飞,左右腾挪,星光灿烂,呼喝连连。
不过姜终归是老的辣,二人再次交手二百余合之后,李钰体内气息已经微微有些紊乱,巧妙灵动的招式偶尔也有一些生涩。
那老者却从始至终保持不变,神态安然气息平稳,攻向李钰的招式大开大合没有丝毫留手。
照他那打法,只要李钰稍有不逮,不被他一剑劈死也会留下终身残疾。
见此,李钰哪敢有半分松懈,既然体力跟不上,他便尽量发挥太极剑以柔克刚的优势,尽量不与老者硬抗。
只用一个“黏”字诀,既避其锋芒,又让他无机可乘。
老者见他用这种无赖打法,丝毫不以为忤,自始至终只用自己惯用的招式。
又战五十余合,李钰体力将至枯竭,而那老者却无丝毫收手之意。
若要再战下去,即使不被他所伤,自己也会脱力而死。
但想要开口求饶,一则这不是李钰的性子,二则他此时全力招架他的攻势根本无暇无力张嘴。
如此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心念电转间,李钰已有计较。
只见他一招荡开老者一剑后,顺势将破铜烂铁重重击在左臂伤处,看似正是他收势不及,被自己误伤而已,自不会引起老者注意。
这一击甚重,他的身体被手上破铜烂铁一击之下,连退三步,喉间已有鲜血涌动。
而臂上快要凝滞的鲜血也喷涌而出,顺着手臂流向手腕手掌。
李钰左臂垂下,五指闭拢微屈,长大身形站立不动,手中兵刃斜抬,等待着急冲而来的白影老者。
老者依旧是那平平无奇的一招,挟着破空之声倏忽而至。
李钰眼见三尺青锋距离自己眉心不过一尺时,突然脑袋一歪,堪堪躲过剑锋。
但脸上还是被那剑锋带起的劲风刺出一道口子,渗出点点血珠。
若在之前,李钰这一下要躲过老者袭击,那只是痴心妄想。因为下一招,老者剑锋便会回挑,让他脑袋逃无可逃。
果然,老者见李钰有此一招,面上显出一丝微笑,手腕一抖,剑锋便要回挑,顺势亲吻李钰白皙的脖颈。
可惜李钰早有计较,正在老者回挑的瞬间,李钰鼓掌的大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出,鲜血飞洒,将老者罩在其内。
与此同时,他左手一挥,掌心盛满的鲜血也顺势泼洒而出。
老者怎么也没想到李钰有此怪招,更看不清喷洒而出的是否是什么暗器,自不会硬接李钰这漫天鲜血。
足下一顿,白色身影便要倒飞而回。
李钰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借着身体歪斜之势,右手兵刃也趁机斜劈而出,剁向老者腰际。
到处都是杀招,老者平静的红润面色终于现出一丝慌急,手中青锋来不及回转,握着剑柄顺势便向腰下撞去。
“砰”一声爆响,老者手中三尺青锋受到李钰破铜烂铁奋力一撞,竟从他手中瞬间脱飞而去,稳稳插在头顶两丈来高的横梁上。剑柄颤动,嗡嗡不绝。
而他的身体也在这一撞之下,连退五步才堪堪稳住。
李钰那一招斜劈而出,身体便已失去控制,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手中破铜烂铁跌落在地,上面被自己喷洒而出的鲜血溅满。
眼看他便要昏睡过去,却看那把破铜烂铁面上的鲜血迅速流动旋转,刹那间便已隐没不见。
片刻的平寂之后,金色符文流动,光芒大盛,映照的此间黑暗明亮无比。
李钰努力睁眼瞧去,那符文慢慢汇聚变形,最后凝滞为一个四爪金龙模样。
龙形出现不过一会儿,那破铜烂铁仿佛变作了一把明亮宝剑的样子,但随着金光慢慢散去,四周又回到了一片黑暗之中,李钰迷迷蒙蒙中也未看得清楚。
“隐龙剑出风云动,血影漫天当空舞。”
白影老者仰首缓缓念道,声音苍凉悠长,在这片黑暗中经久不绝。
声音刚落,黑暗中无数门窗骤然同时打开,漏出许多灯火,原来四周全是门窗紧闭的房屋,里面因为罩着重重黑幔,并不能透出半点光来。
门窗打开的一刻,无数道红色身影从里面急速飞出,个个手执丈八陌刀。
那些女子一圈圈围着李钰和白影老者默然站立,灯火映照下,面容俏美,青丝飘动,身上衣衫鲜红如血。
刹那,无数红色身影握着长长陌刀,齐齐单膝跪地,朗声道:
“参见主人!”
“参见主人!”
“参见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