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夜,各人按照商议,在刑堂和第五琦的精心改装打扮下,分拨出了鸿源楼。
李钰刚出西市,徐小三便从一个黑暗角落里窜出,将他截住。
“李大哥,城守军那边有动静。”
当时李钰和史朝义分开后,为掩藏耳目,定好了互通消息的暗号。
李钰对于徐小三还算信任,因此让他随时盯紧那处暗号。
现在既然有动静,说明史朝义定然有了什么发现。
李钰拍拍徐小三的肩膀,微微点头,几下便闪进了黑暗之中。
来到一处矮墙破碎的里坊,这里显然比不上福善坊的繁华,只稀稀落落几处民居亮起灯火。
里坊内并无人声,更没见到来往巡逻的军士。
李钰找着坊外矮墙的破损地方,悄悄翻了进去。
不远处一幢二层民居有微弱灯火闪现,等到李钰走近,便看到檐下挂着两盏破碎灯笼,灯笼下一缕白布飘荡。
这正是史朝义定下的约见地点和暗号。
李钰左右观察了一番,确信并无什么异常,便快步来到房门外,右手提着隐龙剑,左手叩响房门。
房门有节奏地响过三长两短,便吱呀一声开启一条小缝。
小缝里挤出一个头颅,李钰识得那人正是昨夜随史朝义到醉红楼的几名大汉之一。
大汉打量了一下李钰,再转动头颅观察了四周一番,才将房门打开,闪身将李钰让了进去。
等李钰进了屋内,那大汉将房门紧紧关好,带着他来到二楼。
二楼一间房内,史朝义和蔡文景正等着李钰到来。
见李钰进屋,史朝义来不及寒暄,率先开口道:“有无心法师的踪影了。”
李钰双眉一掀,急问道:“在哪里?”
史朝义听出他语气之中有一丝惶急,但还是不紧不慢地道:“说来李老弟可能不信,他们其实早在今天早晨就已经分批混进了京城,现在正在修业坊阿史那从礼的府上。”
说着,双眼仔细留意李钰反应。
“阿史那从礼?”李钰闻言面色一僵,双拳紧握,眼中怒火熊熊。
“不错,正是突厥老儿阿史那从礼。”
史朝义看着他的反应,嘴角不经意间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但语气转为悲戚,对李钰道:
“徐大哥的事情我听说了,可惜那修业坊是同罗人的势力范围,我们城防军也不能擅闯进去。不然,就算我拼得头破血流,也定然保得他的安全。”
李钰无暇理会史朝义假惺惺的话语,问道:“无心法师和阿史那从礼有什么关系?”
史朝义道:“这我倒确实不怎么清楚,一个来自万里之外的西域,一个是跟随陛下范阳起兵的突厥首领,按理说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那你这消息可靠么?”
既然没有什么关系,为何这无心法师偷偷潜入洛阳,不先去拜见皇宫中的安禄山,却要偷偷摸摸藏在同罗人的地盘?
李钰直觉越想越没有头绪,自打他进入洛阳,就深感伪燕都城里虽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史朝义拍拍胸脯,道:“绝对可靠。我们派出的人马在城外五十里范围内的重要关卡严密盘查,一直没有发现有何异常。
后来有几名守门小将换防时,说起今晨有胡女入城。虽然经过了刻意打扮,但依旧美艳无方。
这点信息恰好被蔡将军听到,于是召集九门守将询问才知,在今晨各个城门都有漂亮胡女入城,并且前后时间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经过对城内巡逻军士询问才知,那些胡女最后都三三两两进了修业坊阿史那从礼的府上。
因为阿史那从礼本就极好女色,所以平时有些女人出入也很常见,因此才没有引起城防军的注意。”
听到这里,李钰心里还有一些怀疑,并不能确定那些胡女就是他要找的水明月。
但史朝话还未说完,继续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确信这些胡女便是你所说的无心法师掳掠之女。
但不巧的是,今天午后因为徐老弟的事情,我曾到修业坊去了一趟。你猜怎么着,那突厥老狗说他有一批从西域来的胡女准备在今夜谨献给圣上,不料今儿早晨有一个采花大盗闯入了其中一名胡女的闺房,被巡逻军士发现,最终引发了一场惨斗。
同罗人虽然一向骁勇善战,但也付出了二三十人的代价才将那采花大盗当场砍杀。”
史朝义边说边拿奇怪眼色偷瞄李钰,但此时李钰却无暇顾忌他眼中神色。
徐慕白虽然号称大唐第一淫贼,但李钰却知道,他绝非那种好色之徒,特别是在醉红楼一行后,那里可是有他和朱红玉的点点滴滴。
李钰心中咯噔了一下,顿觉背后冷汗涔涔,如果徐慕白被杀是因为那批胡女,那么原因必然只有一个:徐慕白已经认出那批胡女乃水明月等血影众人。
凭着他的脾气,说不定当时便不顾一切地去营救,最后事败,自己也没能逃出来。
想到有这种可能,李钰急问道:“不知他们准备何时将那批胡女送进宫去?”
史朝义回道:“戌时正,离现在不到一个时辰。”
李钰闻言大急,再也顾不得和史朝义多聊,匆匆告辞而去。
从那破败里坊出来的李钰,一刻也不停留地赶到了修业坊外。
在黑暗中看去,修业坊四周矮墙完整无缺,里面灯火闪耀,一队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同罗兵执着明亮火把来往巡逻。
黑夜中李钰听得一阵狗吠,两长两短。
李钰循声潜近,角落里正有四个黑色的影子,正是早已候在那里的王北川、赵思哥以及朱红雪、邱怡桐。
见着他们,李钰低声问道:“怎么样了?里面有什么动静吗?”
王北川摇摇头,声音同样低低:“没有什么异常,也不见有什么人外出,估计那些胡女还在里面。”
李钰点点头,冷声道:“如果大哥真的被这突厥老狗所杀,决计不能让他活过明晚。但现在我们诸般大事在身,切不可意气用事。”
四人面色悲愤,但却毫不迟疑地重重点头。
李钰见此,也不多言,率着朱红雪和苏云菲着一身突厥打扮,趁着四下无人翻过里坊外墙,来到十字街上大摇大摆地向阿史那府上走去。
修业坊来来往往都是同罗人,个个生得雄壮彪悍,粗犷异常,手中兵刃也是善于劈砍的陌刀。
李钰本也身形高大,又经刑堂一番乔装,形状与同罗兵并无二致。
倒是跟随在后的朱红雪和邱怡桐虽然身材修长,但与雄壮男子相比,却是矮了一头、瘦了一圈。
之所以带着二女,主要是因为朱红雪暗地里告诉李钰,若有机会,他们可以设法将受到控制的水明月偷换出来。
只要她二人不被无心法师察觉,到时来个李代桃僵,隐藏在众女之中,说不定可以伺机暗施辣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无心法师除去。
三人在大街上虽也被少数巡逻军士注意,但他们丝毫没有慌乱神色,全身又都是同罗人打打扮,倒也没有什么人前来盘查。
不过一会儿,三人便来到位于偏东的阿史那府。
府邸占地虽不及武勇王府,却也是极为宽阔。
府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军士巡逻的频率明显加快。
李钰三人只用余光打量,并不在府外停留,沿着十字街一路疾行,来到不远处的黑暗角落。
“怎么办?这狗贼的狗窝防御也不弱。”
朱红雪躲进黑暗之中,开口道,语气之中满是恨意。
李钰早已观察出她和徐慕白之间的关系,自洛水失散后便变得有些微妙。
而今徐慕白已死,以她的性子,不马上拖刀来和这些同罗蛮子拼命已属难得。
李钰也是心中慌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他们连这些胡女是不是水明月众人都还不知道。
现在阿史那府防卫森严,他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可能性微乎其微。
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三人无计可施之时,远处的街道上响起哒哒之声。
三人扭头望去,却见有四盏灯火远远地从街道尽头不疾不徐地前来。
阿史那府处于这条街道的末端,而那些灯火正是向阿史那府而来。
待走得近了,李钰看清那是四架华贵马车,车前坐着四名身着锦服的车夫。
看车马和马夫的装束,绝非普通人。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齐齐点头,在黑暗中迅疾地向马车靠近。
趁着街道转角处,三人各选后面三辆马车,迅疾地钻进车底,施展壁虎爬墙术不动声息地趴在车底。
车夫并未察觉,马车平稳地向阿史那府驶去。
不过片刻,马车便已停下。
李钰在车底听得清楚,走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上有人下来。
顺着车底望去,那人脚着鎏金靴,紫色锦袍下摆刚刚盖着鞋背。
那人慢腾腾地向阿史那府挪去,片刻便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接着响起一声带着胡腔的谄笑:“李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可折煞下官啦。”
接着响起一声平淡的奸细声音:“圣上交办的事,做奴才的怎能不放在心上?人都准备好了么?”
李钰恍然,来人感情是个公公,听口气好像还是跟在安禄山身边的红人。
胡腔又道:“都准备好了,就等公公前来验收了。”
那公公道:“法师也在么?”
听到法师二字,李钰心中一紧,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胡腔答道:“在的在的,都在的。法师今天早上便已悄悄进城,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现在正在屋内候着呢。”
“哦?“公公惊异出声,语气淡淡道:“他无心法师架子倒是挺大啊。也罢,既然圣上高兴,我们做奴才的还能说些什么,麻烦将军带奴家前去拜请法师吧。”
公公语音之中微微蕴含着一丝愠怒。
胡腔又道:“好呢,公公您随我来。”
李钰虽看不清楚二人情形,但却约略猜出这胡腔极有可能便是阿史那从礼,而他们口中的法师,估计多半便是无心法师。
随着脚步声远去,李钰知道那公公是进入府内邀请那名法师去了。
四辆马车紧随其后,一会儿功夫便进了府内。
随着府门关上,马车压着青石板吱嘎吱嘎地穿过一处广阔庭院,停在稍显昏暗的安静之所。
马车停下之后,四名车夫跳下马车,在府内仆人的带领下进了不远处的厢房。
李钰等四周再次安静下来,从马车底探出头来,四下查看,并未发现什么动静。
于是轻手轻脚地伏在地上,一个急滚钻入了不远处的草丛之中。
其余两辆马车下的朱红雪和邱怡桐也与他一般无二。
三人从草丛中钻出,却见此处昏暗幽静,不似外间的灯火辉煌与人声鼎沸。
观察一下四周,见除了几匹拉车的骏马正打着响鼻外,再无其它任何动静。
朱红雪低声向李钰道:“这里应该是府邸后ting。”
李钰点点头,回道:“这四辆马车恐怕是来接无心法师和明月等人的。如果真是那样,这也是我们营救明月众姐妹最好的机会。”
朱红雪和邱怡桐齐齐点头。
李钰又道:“二位妹妹务必在此将这些马车盯紧,若有异动,务必以暗号示警。”
说完,不管二女反应,几个腾挪便消失在了不远处。
此处后ting较为窄狭,想来应该只是一处偏僻小院。李钰只走得二十余步,便已至通向厅外的圆形拱门。
透过拱门,便见外面光线明亮,一对对身着甲胄的同罗军士手执陌刀往来巡逻。
李钰背靠拱门一侧,慢慢将头颅移出观察外面情形。
这一看,差点将他的魂儿都给吓掉。
原来拱门另一面两侧均整整齐齐列着十余名身穿甲胄执着利刃的同罗大汉,个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李钰急速将头颅收回,心念电转,这小小庭院外为何有如此森严的防卫?
回忆起刚刚从庭院过来经过的那一排矮房,昏暗幽静不似有生气,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蓦地,李钰脑中闪过一丝光亮,急急从拱门退回,飞速向朱红雪和邱怡桐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