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那老东西怎么样了?”
突然,正当李钰匕首堪堪捅进金黄布帘,一直安静无声的马车内无心法师低声说话。
李钰心下大奇,生生止住手上动作,侧耳凝听。
这时,那李公公也刻意压低自己的公鸭嗓,道:“那老贼时日无多,国师您若再晚来月余,估计万事休矣。”
简单两句对话,却让李钰糊涂起来,这两人莫非早就相识?
正在他疑惑时,无心法师道:“哼哼,这老贼倒有些本事,半年时间便占了大唐半壁江山,只不过,他的好运也就此为止了。呵呵……”
李公公连连称是,等无心法师冷笑渐止,才道:“这老贼残虐无道,若不是日夜盼着国师到来,我李猪儿早就一刀将这头肥猪给剁了,怎可能日夜受尽他的凌辱。”
李猪儿?这太监是安禄山手下一侍二文三武四魔将中一侍李猪儿?
是那个十多岁便开始侍奉安禄山,最后却被安禄山持刀阉割的李猪儿?
是那个最后伙同安庆绪与严庄一同要了安禄山老命的李猪儿?
如果这太监真是李猪儿,他怎么会和万里来此的无心法师相识?
并且听他们对话,仿佛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这时,又听无心法师呵呵笑道:“辛苦你了,他日我族男儿踏马中原,你阿史那从礼的名字一定会永载史册。”
李猪儿闻言,诚惶诚恐,感激道:“多谢国师栽培,有您这句话,我李猪儿就是肝脑涂地也无怨无悔。”
无心法师呵呵轻笑,随口许下几句承诺,转而道:“今晨有一名刺客闯入阿史那府,你可知道?”
李钰听到这里,心神一紧,知道他口中的这名刺客十有八九便是徐慕白,于是更加仔细听他二人对话,生怕错过任何一句信息。
李猪儿恭敬答道:“羽林军已有所闻,听说还是一名采花贼,竟然胆大闯入了阿史那府,还偷窥到国师所带礼物,不被乱刀剁死才怪。”
“哼哼……”无心法师闻言冷哼一声,道:“你真以为那是采花贼?”
李猪儿疑惑道:“难道不是?”
无心法师冷冷道:“当然不是,那人不仅不是采花贼,依我看,还极有可能和这些女子有着莫大关系。”
李猪儿更加疑惑,问道:“和这些女子有莫大关系?”
无心法师道:“不错,与其说是他擅自闯进了这些女子的闺房,还不如说是他在试图营救这些女子。”
李猪儿道:“营救这些女子?那这些女子是?”
无心法师不答反问:“你可听过血影?”
“血影?”
李猪儿惊叫一声,但立马将声音压得低低。
无心法师语气依旧冰冷:“不错,这些女子都是血影,个个绝色,武艺超群,并且都生受阴阳生死咒控制。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将她们轻易控制?”
李猪儿语气转平,低声道:“国师术法高强,享誉天下,控制这小小血影自不在话下。但血影尚存,是否意味着隐龙也还在人间?那老贼可是派出了严庄和金弓卢飞雪去搜捕隐龙的,只是至今并未有任何消息。”
无心法师回道:“血影未灭,隐龙自还在人间。只是我一路寻来,并未找到那女人踪迹。若非如此,我怎么会用这些女子来凑数?”
李猪儿叹了一口气道:“那骚娘们儿生有一副倾天绝色,即便是我这残废之躯当年在华清宫中看到她的容颜,也差点陷入痴醉。
更何况,她身体里孕有隐龙,传说与她交he,即便是寻常贱民,也可拥有一身王者之气。如果是天生贵胄与她欢好,便将是应运而生的真龙之象。
如此集美貌与气运于一身的绝色,真乃世间不可多得的尤物。
安禄山这老贼之所以铁了心发动叛乱,恐怕这骚娘们儿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听到这里,李钰心神一晃,原来隐龙还有这么一层不为他所知的秘密,难怪安禄山会派出身边最为依仗的谋士和武将前去搜寻隐龙的下落。
如果他二人所言不虚,自己和杨玉环有了一宿云雨,难道说身上已蕴含了王者之气?
可是自己还是觉得全身上下充满着一股落魄子弟的屌丝气息,哪里来的什么王者之气?
转念一想,要是被人知道现在的隐龙已不是杨玉环这等绝色美人,而是自己这个一脸胡子拉碴的七尺汉子,不知这些人又将作何感想?难道……
突然,他只觉菊花一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拼命保住自己是隐龙这个天大的秘密。
正在李钰胡思乱想的同时,无心法师不屑道:“如果真是那样,这唐皇老儿又怎会如此狼狈?依我看,安禄山这老贼只不过是垂涎那女人美色,这才让我们有了可乘之机。要知道,男人为了女人,不仅可以像唐皇老儿一样放着大好江山不管,也可像安禄山这老贼一样提着脑袋造反。”
李猪儿深有同感:“国师果然是洞彻世间至理的贤圣,叫我好生佩服。”
缓了缓,又道:“阿史那从礼真的将那人乱刀剁死了?”
此问一出,也正是李钰心中最想问的问题,不由竖起一双耳朵紧贴马车。
无心法师没有回答李猪儿的问话,却冷不丁地道:“这阿史那从礼,恐怕和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
李猪儿奇怪问道:“国师何出此言?”
无心法师冷哼一声,道:“他以为随便找个与那人一般无二的囚犯便能够瞒过我,却不知道那人我十年前便在西域见过。那时我还只是一名侍童,跟随师父助他们大唐军队攻打小勃律,他大腿左侧那道长长伤疤当时正是我包扎的。哈哈哈……世事如棋,真他妈难料。”
李钰听到无心法师所说,顿时恍然,据苏云菲所说,徐慕白十年前便曾跟随高仙芝将军攻打小勃律。
作为西域一个小小的都督府,宁远国(大宛)自是责无旁贷地鼎力相助,根据他话中之意,这无心法师和徐慕白应当见过。
估计那时他只是一个地位低下的侍童,因而并没有被徐慕白记住。
仔细回味无心法师所说,李钰心中升起一丝热烈的希望,希望徐慕白并非那个被乱刀剁死之人。
李猪儿闻言更加疑惑,再次问道:“原来这人和国师还有渊源,却不知道此人乃是何人?”
无心法师嘿嘿一笑,道:“下山当有徐如虎,他便是销声匿迹十年之久的安西虎将徐慕白。”
李猪儿惊愕出声:“霸王花徐慕白?!”
无心法师平淡道:“不错,正是你们现在所称的霸王花徐慕白!”
这时李猪儿声音已有微微颤动,问道:“他真的被阿史那从礼给杀了?”
这也是李钰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的问题。
无心法师冷笑一声,道:“如果真被他给杀了,我自不会怀疑这突厥老儿。可不巧的是,他不仅没有将这人杀了,而且还在我面前来了个偷梁换柱。”
李猪儿闻言疑惑道:“偷梁换柱?”
而紧贴车身的李钰闻言差点狂呼出声,照无心法师这么说,他们心心念念的徐慕白自没有被乱刀砍死。
只要他还活着,他李钰自会舍命相救。
无心法师不理李猪儿的疑惑,继续道:“他不杀此人我也觉得没有什么,但他却想用偷梁换柱的手法骗我,说明他并没有将你我视为一路人。我倒十分好奇,这徐慕白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可以让他胆敢欺瞒于我?”
说到最后,无心法师禁不住将声音放大,语音冷冷,显然已有怒意。
无心法师话刚落地,李猪儿便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难道,他找到了那东西?”
李钰心中又是一紧,当日被卢飞雪和严庄关押在石室之中,徐慕白便说过他有半个大唐。
李钰当时虽然嗤之以鼻,但想到卢飞雪和严庄关押他半年之久都无计可施,想来他身上定有什么要紧物事,不得不让他们忌惮。
后来二人一路奔逃,又成结义兄弟,徐慕白始终没有向自己透露一言半语,看来那东西的确紧要。
既然他不主动提及,李钰自也没有兴趣去问。
这时听到李猪儿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自然想起徐慕白身上没有说出的秘密。
难道,这东西竟然在此时此地被阿史那从礼发现了?
和李钰一样,无心法师也已注意到李猪儿那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由问道:“什么东西?”
李猪儿停顿片刻,才隐晦道:“半个大唐。”
“半个大唐?!”
无心法师惊异出声,而车下李钰也是心中大惑。
又是半个大唐,当日卢飞雪和严庄向自己索要的半个大唐乃是绝色美人杨玉环,现在联系李猪儿对隐龙的一点提及,他才真正明白这半个大唐的含义。
而现在李猪儿又说与徐慕白有关的那东西也是半个大唐,真真是让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
李猪儿听出无心法师语中疑惑,解释道:
“不错,那东西据说就在徐慕白身上。当日金弓卢飞雪和严庄以及安庆绪联手设计将他捉住,搜遍他全身都未发现那东西。即便十八般酷刑加身,也没有撬开一丝那东西的下落。但谁都知道,这东西一定在他身上。
后来他和飞天校李钰逃出卢飞雪和严庄的控制,本以为他会就此销声匿迹,却没想到他胆大至此,竟敢再次潜回洛阳。”
李猪儿缓了一口气,又道:“如果阿史那从礼认出了他的身份,倒也能够解释他为何会在国师面前偷梁换柱了。”
无心法师已然明白李猪儿话中含义,语音更加阴冷:“难道他一个小小同罗首领,麾下兵马不足五千,竟也胆敢有觊觎大唐江山之心?”
听到这里,李钰虽有疑惑,但联系二人前后对话,心中猜想这阿史那从礼和无心法师、李猪儿几人间定有什么密谋。
而现在因为徐慕白的出现,阿史那从礼以为能够得到那东西,便不再与他二人坦诚以待,恐怕还萌生了自立为王的主意。
想明白前后关节,李钰更是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既然当日卢飞雪和严庄将他囚禁半年,也未曾将那东西逼问出来,现在这阿史那从礼恐怕也未必能够想到什么办法。
只要徐慕白不开口,那么阿史那从礼便不可能威胁他的性命。
这一点,想必徐慕白比自己还要清楚。
想到徐慕白生命无虞,李钰顿觉一颗沉重的心轻松无比,身上背负的重重压力也顷刻释然。
对生存的渴望,对前途的信心,又变得无比强烈。
李猪儿听到无心法师语气不善,也道:“此人一向便是狼子野心,对国师所图大事并不怎么在意,与朝中诸臣更是剑拔弩张。以他今日所作所为来看,恐怕早有不臣之心。”
“哼!”无心法师又是重重一声冷哼,道:“如果他真不将我等所图大事放在心上,那我就让他的狼子野心变成无心之躯,与那安禄山一道乖乖听我差遣。桀桀……”
一声冷笑,直听得李钰全身毛骨悚然,而他话中含义,难道是想对安禄山也施展那什么阴阳生死咒或者是血肉傀儡术?
如果真是那样,这大燕国将在他一人控制之下,只不知他们所图之事,到底是什么事。
正在细想之间,马车已经将要缓缓行出这条树木掩映下的昏暗小道。
李钰紧贴马车,侧头向道路两旁看去,却见两道修长黑影凝滞在道路尽头的一株大树底下,想来正是朱红雪和邱怡桐在等待着最后动手的机会。
车内已经安静下来,想来二人也不会再谈些什么要紧话儿。
李钰看着马车即将驶出昏暗小道,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如果他此时动手,自信能够在出其不意之下将无心法师袭杀。
但由此而来的后果,恐怕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众人行藏将会暴露,营救高封二将、刺杀安禄山和卢飞雪也将成为泡影。
还有并未身死的徐慕白,要想从阿史那府将之救出更是痴心妄想。
若不此时动手,马车上的水明月众女今夜将会被送进宫去,至于他们会遭受何种待遇,恐怕他也无从知晓。
马车哒哒前行,眼见便要离开这处阴暗小道,进入外面广阔明亮的十字街。
李钰再也无暇多想,趁着道旁一株大树将道路遮掩得黑咕隆咚,将短匕衔回口中,轻轻松开抓着车沿的双手,微一弹身,便从车上倒翻向路旁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