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勇王府内,补给院和议事厅的两处大火已成焚天之势。
王府内建筑林立,灯火处处,大火在东风的鼓动下,已烧着临近无数建筑。
但无论那两处大火如何浓烈,对于西南处那片硕大花园来说,却并无多少影响。
花园正中有一片水池,约莫一里方圆,水池正中有一座五十丈方圆的假山。
假山不高不险,山腰一圈密密插着风灯,将假山形貌映照清楚,山上有一座简单凉亭,也有灯火闪耀。
水池四周也有一圈长长的方形回廊,回廊每个一丈便挂着一盏风灯,密密麻麻将水池内外照得一片光明。
而每一盏风灯下,都笔直站立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凶恶的彪形大汉。
大汉身着重甲,手持长刀,背对着水池双目炯炯地打量着花园四周。
此时正值盛夏,火光里,可见水池中有广袤一片绿油油的荷叶在东风的吹拂下微微摇动,荷叶上方千百朵亭亭玉立的莲花也在随风摇曳。
而在繁密荷叶齐齐向西摇动中,一片荷叶却轻轻向东弯去。
等荷叶弯过少许,露出一片小小空档,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却从水中微微冒起。
黑物在水面顿了顿,待四周并无动静,才微微裂开两道缝,显出两颗黑黝黝的眼珠转动,却不是一个人头又能是什么?
人头四下悄无声息地转动一圈,待看清周围情绪,不由又将荷叶放开。
荷叶底下,一道极低的清脆声音道:“是武勇王府没错,但四周都有人把守,稍有动静必会被发现。”
苏云菲语音刚落,又一道清脆声音道:“让我出去将他们引开!”
若水明月听到这声音,自然知道那正是她担忧着云菲姐姐和怡桐妹妹。
苏云菲道:“不可!四周府兵极多,你根本出不了水池。到时不仅不能将他们引开,说不得还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邱怡桐疑惑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看远处烟火,明月姐姐他们应该已经潜入进来了。”
苏云菲沉默不语,她们虽然一路没有阻拦地地底水道潜入进来,但没想到这里却是一处绝境。
沉吟了一会儿,苏云菲道:“有些奇怪!”
邱怡桐低声道:“怎么了?”
苏云菲道:“你听这府内到处都是嘈杂之声,而远处又是火光一片,但你看这花池四周的军士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一般,这难道不奇怪吗?”
邱怡桐赞同道:“的确,按理说这里只是一个花园而已,但守卫却如此森严,除非……”
邱怡桐还没说完,苏云菲立马插口道:“除非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难道是?!”
二女同声惊道,因为一时激动,音量略略高扬。
她们自是瞬间惊醒,许久沉默不再有任何动静。
而远处有一名军士耳朵动了动,转头向水里看去,除了摇曳的荷叶莲花和偶尔的蛙声,并无任何动静。
那军士挠挠头,将手中长刀紧了紧,又转过身去凝神戒备花园外的动静。
此时花园外到处闹腾腾一片,若非奉着严令,他们早就冲了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苏云菲从荷叶的缝隙中看四周军士并未有人留意水池,才偷偷舒了一口气,接着道:“我们要营救的人极有可能便在这花园之中。”
邱怡桐也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这花园的怪异。”
又安静了一会儿,距离她们刚才所处的地方三丈外的两朵荷叶又微微弯下。
两个黑乎乎的头颅探出,四下里打量。
待她两的目光都凝聚在身后的那座庞大低矮假山上片刻,二人又齐齐对望。
两对凤目相交,都闪耀着奇异光芒。
二人将头颅再次掩埋在荷叶下,嘤嘤低语了一阵,周围密密麻麻的荷叶不合节奏地摇动。
盏茶功夫过去,苏云菲悄悄从荷叶低探出头来,惊喜道:“入口在这里!”
邱怡桐也探出头来,顺着她身旁隐在水中的假山壁摸去,果然摸到一处门型空洞。
门洞开在石壁上,不是入口又能是什么?
二女确信无疑,又将头埋在荷叶底,学了几声蛙叫。
除了蛙声节奏有些不一样,其余与周围蛙声竟毫无二致。
随着她们蛙声响起,周围也接二连三响起同样的二十几道蛙叫,自是一直隐藏在荷叶底的其余血影。
得到回应,苏云菲对邱怡桐道:“你留在外面,我带几个姐妹进去看看。”
邱怡桐欲要不依,但苏云菲却已缓缓潜入了水中。
那里果然是一处入口,虽然门洞开在水里,但通道却是缓缓向上。
苏云菲带着八名血影钻入水里只不过两个呼吸工夫便离开了水域。
一出水域,便见斜向上方有火光闪动,那里正是通道出口。
但同时,通道内也散发着阵阵恶臭,熏得苏云菲众女差点睁不开眼来。
好在苏云菲众人面上罩着黑布,还能够勉力忍受那恶臭。
她们忍着恶臭一路潜行,因为是从地下水道潜入,自没有带什么长兵刃,只得拔下绑在腿上的短刃。
将短刃执在手中,九人悄没声息地向洞口移动。
虽然通道昏黑,但好在只不过三四丈长短,九人片刻便到了洞口。
将身形隐在黑暗中,向洞外看去。
一扫之下,苏云菲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这里乃是从假山内部挖空而成的空洞,空洞方圆四十丈余,中有十根立柱支撑。
让苏云菲惊讶的倒不是这空洞,而是空洞内的景象。
空洞正中央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个铁笼,铁笼长宽高都只有四尺,整整齐齐地摆成正方形。
铁笼与铁笼之间间隔不过三尺,刚够一人通过。
让苏云菲惊讶的也不是这铁笼,真正让她惊讶的,乃是铁笼子里关着的人。
不,在此时的苏云菲看来,那里面根本不是应该是人,那么矮小的铁笼连狗笼都不是。
那些人完全是被挤在这四尺见方的铁笼,连一点舒展的空间都没有,只有埋头蜷缩在铁笼里,身上衣物早已是一片黑乎乎的浆糊。
在每一个铁笼周围,地上都是潮湿一片,黄黑不分。即便是猪圈,也比眼前这景象让人舒服百倍。
虽然血影一向悍不畏死,但总归是女儿家。想起水池里那片茂密的荷叶,想起自己众人在水中潜藏那么久,闻着眼前这恶臭,苏云菲和身后众女也不禁悄悄干呕起来。
等平复了身心的不适,苏云菲见洞中并无守军,便要踏步进去。
这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多虑的,相信没有人能够在这么恶臭的环境下呆上一时半刻。
但正当她要抬步迈出时,身后一女赶紧将她拉住。
苏云菲惊异地看着身后这血影,却见她伸手指着洞顶正中处。
原来那里开着一个一丈大洞,上面正被那处简单凉亭盖着,想来那上面定有人监视着洞中的一举一动。
好巧妙隐蔽的设计,要不是李钰当时谋划时误打误撞,众人即便是将这武勇王府翻个底朝天估计也难将这里发现。
苏云菲见着头顶大洞,对身旁女子低语两声,那女子点点头,便隐入了黑暗通道内。
一炷香后,头顶大洞处火光微动,一盏风灯探进洞中,一名头罩黑布的头颅伸到洞口,远远对着苏云菲这边打了个暗号。
苏云菲自然知道那是在守在外面的邱怡桐,想来她应该已经将上面的暗哨清理。
也不犹豫,带着余下的七名血影众女,踏步便向铁笼方阵冲去。
铁笼中全是黑乎乎的男子,但因为被糊得不成人形,也就辨不出谁是谁来,徐慕白绘下的高仙芝和封常清的人像自是排不上用场。
众女见了此等场景,哪里还想着只救出高封二将便了。
待奔到铁笼方阵近前,众女也不再在乎里面散发的阵阵恶臭,手上短刃挥动,破去铁笼子上的铁锁。
兵刃虽短,但都是削铁如泥的利刃,只一会儿百余架铁笼便已被打开。
铁笼中那些人从她们奔进洞中,直到铁笼被打开,除了呻吟外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苏云菲知道众人被如此折磨,哪里还有半分心力说话。
如果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自己众人又怎么将他们救出此地?
这时,一架铁笼中艰难爬出一人,脸上虽然黑乎乎一片,但还是看得出尖嘴猴腮,不似寻常英俊男子的形貌。
说难听点,等他洗剥干净应该也是个丑男。
苏云菲见他爬出,自不会计较他洗剥干净后的美丑,连忙要将他扶起,那人却一屁股坐在肮脏的地上,靠在铁笼上,伸展着四肢,嘶声道:“舒服!舒服!真他妈舒服!”
苏云菲知道他说的舒服应该是能够自由伸展四肢的舒服,任何人被这样硬生生蜷缩半年,最大的向往也绝对只是舒展一下筋骨这么简单的事情。
见他声音孱弱,泪水划过黑乎乎的干瘦面颊,苏云菲恭敬问道:“不知这位英雄尊姓大名?”
“女人?!”那人听到苏云菲清脆悦耳的声音,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奇着嘶声道。
苏云菲一愣,不知如何接话,想了想,干脆直接道:“我们是来营救你们的,如果方便,还请告诉我等姓名。”
“果然是女人,女人,女人。哈哈哈……”
嘶声笑了一阵,这时其他大部分铁笼中的人也缓缓爬了出来,听到这人笑声,也不禁嘶声附和着笑道,但个个脸上都是老泪纵横。
那人笑得蜷缩一团,好半天才抬起头来,道:“看在你是女人的份儿上,我便告诉你吧,我乃封常清是也。”
苏云菲一惊,这人便是封常清?
堂堂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唐名将,竟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