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寿张城不同,郓州首府须昌的府衙议事大厅里一片沉默。
面容憔悴的安庆恩坐在厅首,左侧不远站着他的结义兄弟史朝义,随后是史朝义手下两员大将蔡文景、骆悦。
在安庆恩右侧,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几人或坐或站,神色冰冷地盯着厅中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面容狰狞,头骨破裂,正是被史朝义觊觎厚望的三员大将之一——赵洪。
安庆恩沉默了片晌,重重拍着木椅扶手,倏然起立,咬牙切齿地大骂道:“李钰小儿欺我太甚,先杀了我的恩师熊山,现在又算计了赵洪将军,他当真以为本王手下无人了么?”
史朝义和蔡文景、骆悦三人看着赵洪的尸体,满面愤恨之色,此时听到安庆恩的话,更是龇牙咧嘴。
而站在另一边的那名文士神色不变,不急不躁地向安庆恩行了一礼,道:“殿下息怒。这李钰的大名,我在史帅账下就早有耳闻。此次史帅命我前来听候殿下和少帅的差遣,我自然会想尽办法将此獠生擒。”
史朝义见文士开口,眼神中闪过一丝古怪,继而将目光凝聚在此人身上,摆出一副倾耳聆听的样子。
蔡文景和骆悦见主子史朝义如此,也不敢怠慢。对于他们而言,此人的身份高不可攀,即便是史朝义身为史思明的长子,见了此人也必须以礼相待。
为何,皆因此人乃史思明的最为倚仗的谋士,姓耿名仁智,与安禄山手下的第一谋士严庄齐名,人称“山庄明智”,便是指这二人与他们主子间亲密的关系。
安庆恩见耿仁智开口,面上怒意稍减,沉声道:“有耿先生前来相助,本王自然无需担忧。只是现在这小贼已经连续拿下了郓城和寿张,气焰嚣张得很。据说梁山和大野泽也被他们控制,郓州大半都落入他们的手里,我们只有须昌和宿城两县,想到那传言,恐怕——”
虽然安庆恩话未说完,但场中所有人都明白他言下之意,耿仁智闻言缓缓踱步,平静地道:“不过都是些歪理邪说,说不定是人杜撰出来的,殿下千万莫信。”
安庆恩听到耿仁智的劝解,将目光投向史朝义,两人对视,面上都是一脸的苦涩。李钰驾驭神龟乘风破浪的壮举,他们可是亲眼看见的,绝对不是别人肆意杜撰出来的。
但耿仁智这么说,他们也不好反驳什么,安庆恩禁不住问道:“目下形式,不知耿先生有何良策?”
耿仁智袍袖一拂,双手负背,笼在袖中,仰头作沉吟状,边踱着步子边缓缓道:“现在此獠只是露出了个苗头,根基尚浅,若要形成气候,估计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行的。但星火燎原,灾难往往都是在我们一疏忽的时候发生。所以,我们断不能让此獠阻了殿下和大帅南下大计。”
安庆恩听耿仁智絮絮叨叨还是没有说到关键,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听耿先生的一席话,好像已有了对付此獠的方法了?”
耿仁智将高扬的脑袋放下,微带笑意地望着安庆恩,意味深长地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安庆恩闻言,面显疑惑,又望向史朝义,但史朝义也是一脸的茫然无知。不过,下一瞬,还算机敏的安庆恩双目一闪,对耿仁智道:“耿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联合征东军一起对付此獠?”
他刚说完,脸上又泛起疑云,摇头道:“不不不,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便是征东军,老二杀了父皇,现在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本王怎会和他的爪牙联手。”
喃喃自语了几句,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对耿仁智道:“对了,耿先生说的是济阴郡的高承义?以及无心法师和郑善克?”
耿仁智见安庆恩一连说出几个答案,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狠厉,转而哈哈一笑,对安庆恩竖起大拇指道:“殿下果然聪敏,居然一下便将所有答案猜中了。”
安庆恩听到耿仁智称赞,面上泛起一丝喜色,挠挠头似有些不好意思。
耿仁智见他如此模样,嘴角不经意瞥了瞥,继续道:“不错,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此獠,而是太子的征东军,以及大唐的整个江淮。此獠不过是拦在我们前路的一颗小小的绊脚石,还用不着我们兴师动众地去对付他。因为比我们更想让此獠消失的大有人在,而无心法师、郑善克,以及高承义、陈元同,都欲除之而后快。对了,征东军其实也有人可以与好好利用,各位猜猜看会是谁?”
史朝义眉头一皱,脱口而出道:“卢飞雪?”
耿仁智双掌一拍,对史朝义笑道:“少帅果然是少帅,一猜就中。不错,征东军中,卢飞雪是最先接到活捉隐龙、搜寻传国玉玺圣旨的人,但他和严庄联手,耗费半年功夫,不仅没有得到隐龙和传国玉玺,反而屡次栽在他们的手里。听说卢飞雪的百里香嗅和千里地听先后死在他们手里,自己也被他们重创,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如此深仇大恨,以卢飞雪独来独往的阴狠性子,他会放过他们吗?”
耿仁智这一番分析后,安庆恩、史朝义,以及旁边的蔡文景和骆悦无不点头称是。
只是史朝义又有些疑惑地道:“耿先生一席话的确让朝义茅塞顿开。但想必耿先生也知道,当日无心法师、陈元同,以及卢飞雪和李怀仙的一万大军联手设计,都没能将此獠擒杀,现在,估计更有难度了。”
耿仁智闻言呵呵一笑,神秘地道:“少帅难道不曾听闻‘上兵伐谋,攻心为上’的道理么?我可是听说此獠至少有两次在围攻之下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何况,如果这一次先不与此獠交手,而是让他身边的重要人物一个个消失,你说,他能保护得了这么多人么?要是让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他会不会再次走火入魔呢?”
语罢,安庆恩和史朝义同时浓眉一掀,相互对望一眼,继而与耿仁智同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