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踢踢踏踏地入了城门。
直至此时,这一场惨烈的战役终于以龙影义军的胜利而结束。
无论是龙影义军,还是郓城内外的老百姓,都知道郓城之危能够得解,全凭李钰孤军深入贼军大本营,以一己之力斩杀敌军主帅,砍断贼军帅旗,才能够扭转乾坤,挽救郓城于既亡。
此刻,李钰牵马执缰,在水清月和梁飞的护卫下,在城内的主干道上缓缓行走。所过之处,尸骸遍地,伤患处处,被飞石火箭毁坏的房屋遍布各处。
唯一幸运的是,在城内百姓和守军的共同努力下,一个贼军也不曾闯进城里。
火把光耀,成千上万的百姓分布在主干道两旁,神情肃穆地看着赶着马车缓缓而行的李钰。
蓦地,人群中有一名白发苍苍、满脸污秽的七十老者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声道:“天佑郓城!天佑元帅!”
说完,他双手伏地,朝李钰的方向将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良久不曾抬起头来。
有这须发斑白的老者带头,扑通扑通之声连响,许许多多的百姓和官兵也继而连三地跪倒在地,向着李钰的行着跪拜之礼。
“天佑郓城!天佑元帅!”
只是几个呼吸间,道路两旁黑压压的人群全部跪伏在地,山呼海啸般的颂扬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一时之间,李钰也有些愣了,定定环目望着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和将士,双目之中似有泪光闪动。
“民心若水,载舟覆舟。元帅,你大可受之。”
正当李钰不知如何自处时,松涛的声音自马车里响起,只是简单十几个字,却瞬间将他点醒。
他双眼凝重地在跪倒一片的人群里扫了一圈,最后凝聚一口真气,松开马缰,朗声道:“天佑郓城,天佑黎民苍生。各位父老临危不弃我龙影义军,我龙影义军怎敢不誓死包围大家这一块立锥之地?快快请起吧,莫要折煞了我李钰。”
说罢,却仍见众人伏地叩拜,并不起身,李钰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众百姓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使不得,使不得啊元帅!”
那白发苍苍的老者见到李钰也行此大礼,顿时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远远对着他激动地连连摆手,颤抖着劝阻道。
其余百姓也看到李钰的所言所行,齐齐大惊,连忙从地上爬起,七嘴八舌地对李钰遥遥劝道。
素来只有民跪官,何时见过官跪民?李钰现在的名声,在这些百姓之中可是传得神乎其神,特别是他皇子身份和身蕴龙气,对于此时的百姓而言,那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何曾是他们能够轻易见到的。
但事实是,龙影义军不仅为他们这些逃难的流民提供了果腹的餐饭,还让他们有了安身立命之地,甚至在史朝义率六万大军气势汹汹攻向寿张时,龙影义军并没有如唐朝官军一般,偷偷摸摸地只顾自己逃跑,根本不管百姓是死是活。
上至大唐天子,下至九品小吏,都是活生生的例子,让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平头百姓饱尝了战乱之苦,哪里还敢奢望一点做人的尊严?
直到逃到了郓州,龙影义军在此起事,不仅给了他们衣食住宿,还让他们尝到了一丝做人的尊严,此刻再见李钰对着他们行此大礼,所有的牺牲、所有的苦难,所有的恐惧,都在瞬间化为乌有。
他们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坚定地追随龙影义军,让李钰带领他们开拓一片能够让自己子孙安安稳稳生活的土地。
李钰见到所有的百姓都陆续站起来,也才从地上站起,大声道:“大家都付出了惨重的大家才保住郓城,贼军新败,说不得还会卷土重来,还需要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好打扫战场,修缮防御工事。我李钰在此保证,只要大家还留在郓城,留在我龙影义军地盘,即便我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定会保得大家周全。”
“好!”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道粗壮的声音便即响起,继而是千万道“好”声此起彼伏。
待激动的人群恢复平静,李钰再道:“事不宜迟,大家抓紧时间轮流休息,吃的穿的咱们郓城有的是,大家无需担心。”
人群再是连声的好,掌着火把渐渐四散开去。
李钰见所有的将士百姓都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略微沉吟了一下,牵着马缰继续踏踏而行。
这时,松涛的声音再从马车里响起:“短短几句话,连我都听得热血澎湃。如果元帅真能言必行行必果,何愁天下不平?盛世不至?”
李钰闻言,神色严肃,喃喃道:“时间可以验证一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我懂。”
“那就好。”松涛终于再次掀开重纱,从马车上跳下,看了李钰一眼,接过李钰手头的马缰,笑道,“这等牵马拽蹬的粗活儿,怎能是元帅该干的?如你所说,大战刚过,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这主心骨去处理,送我到城内便可,这里的血腥气,已经没有多少了。”
李钰哪里不明白松涛话里的意思,他终究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先前之所以对他牵马执缰这一段路程并不出声阻止,说白了,主要是千古文人倔强的风骨作祟,虽然答应出山相助李钰,却也需要摆摆他的架子,就好比是一种仪式,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请诸葛,他今时今地,自然需要有一点架子。
李钰也算半个读书人,骨子里也有一点半点的清高,更能理解松涛的言行,何况有“得松涛者得天下”的箴言,他又是一心礼贤下士,自然不会介意为这大唐四公子牵马执缰一回。
松涛果然不是寻常人,得了面子,有了架子,有了这上下主从之意,便不再需要李钰继续牵马执缰了。
李钰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何况现在郓城虽然刚刚打败六万大军,但凭借他们三四千兵马,根本没有对贼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李钰十分清楚,史朝义还活着,他随时可以组织溃散的败军,再次前来。
那样的话,惨遭破坏代郓城很难再如今天这般,凭着李钰的出其不意和松涛趁着暮色使的障眼法,将贼军击退。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打扫战场,修缮工事。
孰轻孰重,松涛自然清楚,李钰也心知肚明,此刻已经能够确定松涛答应加入了龙影义军,李钰松下一口长气,感激地道:“既然松涛先生如此说了,我也就不矫情了。”
说完,他再转身望向梁飞,道:“给先生安排个清净的住处。”
梁飞正要答话,松涛已抬手阻止了他,喃喃道:“各位将军诸事繁忙,无需劳烦了,我在郓城,也有老朋友的。等大事稳定,我自会拜访元帅。”
李钰闻言,只得依言道:“如此,便先委屈先生了。”
松涛摆摆手,笑道:“你们忙着在战场上拼杀,我只在这安乐窝里寻亲访友,何来委屈之有?去也。”
说完,他淡笑着转身,与阿福一左一右,牵着马缰踏踏而去。
李钰和水清月、梁飞三人望着松涛的背影渐渐远去,才转身回头,打量城内四下景况。
说满目疮痍一点也不为过,城内的百姓和守军正打着火把齐心协力地修筑防御工事,老幼妇孺在城内打扫城内一片狼藉的废墟。
将城内的景象看得清楚,李钰眉头微皱,对梁飞道:“梁大哥最熟悉郓城的情况,你看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梁飞心里早有对策,听到李钰所问,沉声道:“虽然这一仗我们胜了,却是一场惨胜,牺牲了足足有两千生力军,杀敌也不过才八千多,根本没有伤及贼军元气。若不是元帅斩杀了贼军主帅史朝义,恐怕我们现在都已经伏尸在此了。现在还能扛枪上战场的,已经不到两千人了。加上水都督的水师,也不过三千出头。并且,因为这些贼军在寿张饿了足足十一天,一切粮草辎重在这场大战之前,都被他们消耗一空,他们溃败后并未给我们留下什么战利品。所以,如果他们现在卷土重来,或者集结向雷泽等地流窜,很有可能会对郓州形势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毕竟,雷泽等地的兵力薄弱,又没有外援,很容易就能被攻破。一旦这些贼军得到补给,以他们还剩五万的数目,集结起来的力量,可是恐怖的存在啊。”
“其实——”李钰闻言,眉头皱得更深,犹豫了一下,才道:“其实,我杀的那人,十有八九是史朝义的替死鬼。”
“什么?”水清月和梁飞闻言同时一惊。
李钰对他二人重重点头,道:“史朝义还活着。”
水清月也与李钰一般无二,眉头紧锁,喃喃道:“如果史朝义真的没死,这五万多大军必然不会溃散到哪里去。十有八九,他们会重新集结,只是,他们现在已经尝到了郓城这块硬骨头有些咯牙,向来会换一个地方吧?”
梁飞赞同地道:“寿张是座空城,郓城现在有了元帅,他们更啃不动,如果真要卷土重来,十有八九便会到雷泽县了。张朝元和巩有志虽然名言将归于龙影义军麾下,但毕竟只是口头上的,哪里的兵力也薄弱得很,史朝义率五万大军前去,并不会遇到太大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