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指挥目瞪狗呆,“娇躯剧震”!
叫他“刘大侉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曾经的自己。
明明是个大老爷们,穿着比娘们还要花里胡哨。
头发上不知抹了什么香油,油光锃亮的,苍蝇站在上面都得打一个趔趄。
对了,头上还别着一朵大红花,叫英雄花!
虽说南京城现在流行这个,可一朵红花插在一个男子头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脸上涂着脂粉,猛一看玉面朱唇,细一看,都被汗珠冲出一条条沟渠来了,太辣眼有木有?
好在这厮举止倒还正常,不然若是摆出个兰花指来,刘指挥非吐不可。
这活脱脱就是十年前的自己嘛!
当年自己就是这身行头才赢得“刘大侉子”的美名的,独此一家,整个秦淮河谁人不知?
正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想不到十年后竟然遇到一个另一个自己……竖子尔敢!
不,比自己十年前还要臭屁,还要欠扁,还要青出于蓝,这是要抢专利的节奏!?
好,抢得好,抢得妙,这人名声盖过自己那是必须的。
整个南京城有这身打扮,又如此高调不羁,直呼自己花名的,只能是一个人了……
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公子。
刘指挥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尖叫,单是声音刺在耳膜上,便是生疼:“小公爷!”
声音那叫一个亲切孺慕,就如同游子见了家长,狼崽见了头狼,失散的败兵回归了组织。
什么威严,什么乱党,什么面子,什么形象,都滚一边去,小国公竟然还能记得我刘大侉子的名字,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指挥三步并作两步,瞬间跨越楼梯的障碍,一下跪倒在徐鹏举面前,抱着徐鹏举的大腿,幸福的泪水哗哗直流,哽咽着道:
“小公爷,末将…末将可找到你了,没有愧对列祖列宗,我老刘家没有愧对老公爷的恩情,我……”
“起来起来,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咦,还哭,再不起来,小爷踹你了!”徐鹏举毫不领情,作势欲踢。
刘指挥使一个骨碌翻身就爬了起来,谄媚的对着徐鹏举笑道:
“小公爷,您出来有些天了,也不给老公爷留个信,加之遭遇地震,地方上也不太平,老公爷他老人家担心得紧,给各路兵马都下达了‘海捕文书’,也是卑职命好,竟然得遇小公爷,当真是我老刘家祖宗保佑。”
方唐镜看得出来,这刘指挥的谄媚绝对不是硬装出来的,他的演技还没这么好,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谄媚。
如果说提学官是天下读书人的克星,那么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就是天下世代相袭武官的克星。
明初五军都督府可以说是兵权独揽,视兵部如无物,可自“土木堡之变”后,权力被极大削弱,兵权被兵部操于手中,不过五军都督府仍牢牢把持着对世代相袭武官的控制。
魏国公世镇南京,现任魏国公就是南京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整个南直隶的最高军事长官,他说的话就是军法,而注定要接位的徐鹏举,其地位在武官中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刘指挥若不是发自真心的谄媚这才是怪事了。
“爷爷他老人家就是人越老越小心,想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又是熟读孙子兵法的万人敌,天下何处不可去得,有什么好担心的,哥几个,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跟来的那些个勋贵子弟自然是个个没口子的应承,徐鹏举得意无比。
刘指挥总算是控制住了脸皮狂抽这种不敬的冲动,他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想当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别人也是这么拍马的。
可真到轮自己统兵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天下无敌,什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什么熟读兵法,全都是扯淡,当不得真的。
若真有这般能耐,这江南地面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倭寇年年为患。
还是尽快把这位小祖宗送回南京才是正道。
“不知小公爷是否已经玩得尽兴,接下来什么时候回南京,还请示好,卑职也好回老公爷的军令。”
徐鹏举这次是私下离家,原本只打算随便玩三五日便归家的,不料遭遇地震,这才不得不逗留在松江府,加之又遇到好友朱胖子,这才逗留得久了一些,原本也是打算这一两天便回南京的,不料就遭遇到了这场变故。
他们当然不知道自己是被方唐镜带进了坑里,只是以为被李提学官针对了。
大明文官不把武官放在眼里,这是人人皆知的事,然而也还没到把勋贵不放在眼里的地步,总体来说,文官势大,勋贵们盘根错节,势力也不弱,基本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地步。
然而现在这李士实明显是想搞事情嘛,看样子就是想踩着他们勋贵的名头往上爬的节奏!
清流官上升的途经其实很窄,最快的就是做出一两件震惊世人的大事,从而一飞冲天。
现在李士实的所作所为,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有拿他们这些勋贵子弟成就自己垫脚石的意图。
见刘指挥提起这事,一从勋贵子弟顿时就气不打一处出。
“回家?我倒是想回,可有人不让啊!”徐鹏举冷笑道:“不但不让,还要将我们当乱党办了,妄图踩着我们的人头往上爬,简直无法无天,现在我严重怀疑,这松江府到底还是不是我大明朝廷的治下!”
刘指挥这才想起,自己可不就是来清剿乱党的?莫非这乱党指的就是这几位主子爷?
刘指挥顿时就如同三伏天吃下了大碗冰镇酸梅汤,全身无一个毛孔不舒坦,多么美妙的滋味,多么好的抱大腿良机!简直是三百年一遇的绝世良机!
当真是祖坟冒青烟,活该老子今年发达!
刘指挥立即就气冲牛斗,气炸了肺,几乎是咆哮道:
“他奶奶的,这李士实好大的狗胆!咱不就是被无良奸商的讹诈,于是就砸了他几张破桌子,撕了几张破字画,他一个小小的四品提学官竟敢污蔑堂堂魏国公世孙为乱党。是欺我江南官军无人了么?小公爷,您放心,卑职定为你讨回公道……”
他可是知道这些纨绔德性的,立即就将事情定性为普通的买卖纠纷,勋贵子弟买东西时候心情不爽了砸砸店再稀松平常不过,就算真按律法行事,也不过赔两个钱了事,都不值一提。
在他想来,这些纨绔子弟定然是强买强卖,店家不忿,这才惹得一众纨绔火起砸店,实在算不上多大个事,这李士实如此小题大做,恐怕真是别有居心!
“停,停!”徐鹏举出离的愤怒了,一脚就踢了过去,怒道:
“放你嬢的屁,你以为人人都是那等欺压良善的二世祖不成!小爷可是守法良民,小爷今次可是行侠仗义,大义为民,打假文化圈,拯救人心世道,做的是天公地道的好事!”
难得做了一次好事,竟然还被人误会了,这是什么世道?还有没有公理?
“是,是小公爷义薄云天,豪气干云,民之父母,用心良苦……”刘指挥被踹了一脚,心里却极高兴的,小公爷真看得起自己,竟然直接就踢了,这是心腹才有的待遇啊!
“你……”小公爷和他身后的一众纨绔实在很悲愤,他们在南京城里横行霸道,不法之事做尽,应天府也不敢管他们。
不曾想来了松江府自己不但没招谁没惹谁,还着着实实做了一件好事,竟然就祸从天降,堂堂小公爷和众多侯伯之后竟被人诬良为贼了,这让大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若是就这样回了南京,跟纨绔圈里的其他子弟碰面,自己的遭遇岂不成了年度最佳笑死人不填命的笑柄?
面对刘大侉子的无耻阿谀潮,徐小公爷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他也是不信的,气得笑了,拍了拍方唐镜的肩膀道:
“方兄弟,麻烦你把事情经过跟这自以为是的蠢货说一遍。”
“自当如此。”方唐镜对着刘大侉子拱拱手,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完整地说了一遍。
方唐镜说得有理有据,又有众多看热闹被卷进此事的无辜书生为证,还有那些被他们打假的字画,以及两名小厮为证,刘大侉子这才真正的信了。
最后,方唐镜总结道:
“松江高尔夫乃大明之松江,如今竟成李士实之禁胬,连堂堂国公继承人都敢诬陷,可见李士实是何等的狼子野心,目无皇上,目无朝廷……”
句句诛心,论官场斗争,方唐镜没什么经验,可现在重要的是,他们占理啊!占了理,声音自然就高!
你李士实不是想诬陷我们这匪么,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诬陷你心怀不轨,不过份吧?何况你四十年后还真的就这么做呢!
勋贵本就属于无理也要胡搅七分理的非正常人群,更何况此时占了十足十的道理呢?
刘指挥大喜过望!天降富贵!
自己不但搭上了小公爷这条线,还成了小公爷的心腹,今后数十年的富贵算是到手了!
要知道,魏国公这个爵位可是世代相袭的实权领兵爵位。
刘指挥是从千户这个位子升上来的,千户也是世代相袭的。
巴结好了,这可是世交,世代的下属,这富贵还用说吗?
这个机会,一定要牢牢攥紧了!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天与弗取,反受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