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表米先生连夜翻出了自己自认得意的数篇八股文章。
方唐镜这边也是精心准备了四篇八股文章。
前两篇都是上一世看的范文,自然是一等一的锦绣文章。
第一篇是《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第二篇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都是标准至及的八股文章,教科书般标准。
另外两篇嘛,自然是自己写的八股文,其中好坏,不说也罢。
如此这般,万事俱备。
当然,若是出现在县城,其实还不太是时候,因为县衙里吕县丞他们三位官员还在等着找他的麻烦,而他与汪直的约定算算时间差不多还要八九天这样。
不过八股制艺的事是真心不能再等了,早一天就多一分把握。
到了第三日,正是四月十六,方唐镜调来王捕头等人护驾,高调出行。
县学每月十五日有月中考核,十六日点评。
方唐镜踩着这个考核之后的时间点宣布王者归来,意义非凡。
此时方唐镜在府城的所作所为,已然瘟疫般传遍松江下辖三县。
方唐镜出现在县城大街时,就已是人人瞩目。
今时不同往日,方唐镜威名赫赫,主动现身,县丞吕世安,主簿彭维远,典史邹汉元三位江泉县实权三巨头也不敢拿他如何,反倒要退避三舍,免得起了冲突。
开什么玩笑,现在的方唐镜背靠南京魏小国公等一众勋贵子弟,又有官军实权人物支持。
连李大宗师和李知府的手腕都能掰一掰。
他们三个只能在小县城窝里横的家伙,又能拿方唐镜如何?
当然,接触还是必要的,不过早已没有了当初居高临下的气势。
三人联名备了名帖,派人投到方唐镜面前。
方唐镜接过看了看,轻飘飘地对来人说道:
“今后几日,本师爷要回县学办理学籍事宜,三位大人的事情,十日后解决吧,十日之后,当值时间,在下就在县衙公房恭候三位大人,凡事皆可一言而决。”
方唐镜这话相当霸气,一言而决,直接就把自己代入了周县尊的身份里。
来人还想说什么,方唐镜已经丢回名贴,在王捕头等人的簇拥下走得远了。
无奈的来人只得捡回被踩到泥里的名贴,灰溜溜地回报。
“竖子安敢辱我!”随着一声咆哮,一只接一只茶盅呯呯呯呯被摔得粉碎。
“给脸不要脸!”又一次被放了鸽子,等候在衙门里的吕彭邹三位大人,终于是爆发了。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尤其是看到满是脚印的名贴,老脸酱紫,怒不可遏。
方唐镜明知三人就在县衙里等着,却过衙门而不入,这本身就够侮辱人了。
三人也一再放低身段,都正式写了名贴拜会了,给足了方唐镜面子。
可他是怎么对自己三人的?
十日后!
这分明就是把三位官员当成了空气一般无视。
普通平民办事,官府就算再拖沓也不会拖到十日之后,这倒好,三人连泥腿子都不如了。
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还是命令式的口气!
没得商量,不准上诉……这简直把自己当土皇帝了,这还是不是大明的天下!
一介书生命令三位官员等他十日!
他方唐镜一介微末书生,完全不把三位朝廷任命的官员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了,退无可退!
照这样下去,江泉岂不是要变天了?
三人已经没有脸了,这往后还怎么在江泉地面混下去?
若不给这厮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三人指日就要被边缘化。
真就只能当混吃等死的橡皮图章,衙门里的稻草人了!
这是三人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无论如何也非反击不可!
人心最是势利,若是这江泉地面的士民得知他三人形同虚设,过往的种种灰色收入,种种潜规则带来的便利,年节送礼什么的是想都不要想了。
不但如此,自家暗地里开设的生意还会受到众多对手明里暗里的打击。
原本年年上升的财政立即就会急剧缩水。
自从做官以来,谁还没有个三妻四妾,人吃马嚼的,一大家子就靠着这官位养活呢!
现在,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方唐镜这个狐假虎威的二老爷,简直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非要把事做绝!
这完全就是民逼官反,官不得不反嘛!
“不能再忍了,越是退让忍耐,那厮就越把咱们的忍让当作怯懦,好心当驴肝肺!”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翻脸,跟这厮做过一场!”
“自从这厮做师爷之后,咱们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是到了算总帐的时候了。”
“要就不做,做就要做得彻底,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你是说……动静会不会太大?”
“怕个毛球,他方唐镜不过一介白身,连小吏都算不上,出了事又能怎样!”
细算下来,三人这边有旧六房胥吏家属及一众的家族势力。
有松江府李知府的支持。
有三人经营多年的人脉。
有利益相关的诸家士绅大户。
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利害关系。
林林总总加起来,足以发起凌厉的攻势,修理这个根基浅薄,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至少不会输,更何况,就算是输了,形势难道还会比现在更糟糕?
三人一边商量,一边展开了雷厉风行的布置。
一场风暴正在快速形成。
这边方唐镜一行却是招摇过市,大肆采购。
一担担吃穿用度三牲祭礼由二十多名衙役扛着,后面还有三辆满载着粮食的牛车。
全都披红挂彩地朝着孔庙方向进发。
到了孔庙,早已等候的齐教喻齐老夫子率领县学教员和百余名生员已列队相侯。
“学生拜见老师。”方唐镜抢上前数步,对着齐老夫子大礼参拜。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何需如此。”齐老夫子对于方唐镜的尊师贵道十分欣慰。
“学生今日能得以认祖归宗,实乃夫子平日谆谆教导之功,学生敢不惶恐!”方唐镜恭恭敬敬地行了师礼才起身答话。
终于是回归士林这个大家庭了,又是孔圣门生了!
找到组织的感觉令得方唐镜浑身神清气爽,若不大大操办一番,跟咸鱼有什么分别?
而且齐老夫子在自己背后鼎力相助,若没有他代理六房管事,方唐镜哪得如此从容布置。
所以这个谢师礼方唐镜是做得真心实意,给足了齐老夫子和众师兄弟们面子。
仅仅是带来的东西就诚意十足。
这些东西除了祭祀用品之外,包括众多的吃穿用度,连同文房四宝也都一份份打包好了。
尤其是后面牛车里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白米,就更是实惠了。
明显是一人一份的样子,目测每份至少值二两多银子。
除了少数几个家庭富裕的学生,所有人都是喜形于色。
没办法,十年寒窗这个词不是白给的,穷书生也不是白叫的。
为了读书,不知多少家庭勒紧了裤腰带三餐不继。
有位学生家贫,每天只能吃一顿干饭,腹中饥饿,便想出一条“妙计”。
每天清晨熬上一锅稠一点的粥,趁着米汤的米油凝结之时,用竹刀将粥平均分为四等分,早上一块,中午一块,晚上两块,就这么凑合着过,相当的不容易。
而这条“妙计”一经流传,便有许多学生效仿,实在是说出去都是泪啊!
所以二两银子的物资,对于大多数穷教员和穷学生来说,实是一笔相当不菲的补贴,省着点用,小半年没问题啊!其实际意义比过年还大,很多人眼里都噙满了泪花。
达则兼济天下,方师兄实在太贴心了,仁义啊!
欢乐的鞭炮已经点燃,劈里啪啦响彻四方,祭祀大典正式拉开帷幕。
“整冠,肃立!”
“击鼓三通,奏乐!”
“执事者就位。”
“监礼官升阶就位。”
“主祭入列就位。”
“陪祭入列就位。”
……
主祭之人当然是齐老夫子,方唐镜为陪祭。
仪式依周礼,相当复杂,好在有专门主持的生员指点礼仪。
方唐镜亦步亦趋地一一照做。
虽然繁琐,虽然疲累,然而方唐镜却是感觉自己似乎慢慢地沉浸到了其中。
仿佛冥冥之中已经与先贤有了某种共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句话似乎并不那么遥远,似乎化成了一种实实在在的使命。
方唐镜终于感悟,人生有时真的很需要仪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