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皇帝眉飞色舞,内心里隐隐有一丝后悔。
早知如此,就该把暹罗国进贡的什么芒果莲雾都备上一些,大意了。
就在这时,袖子一紧,是汪直不露声色的悄悄递上一把干果。
果然是万爱妃自小养大的小太监,贴心得紧。
成化皇帝悄悄把一粒干果放进嘴里,嗯,又香又酥,味道好极了。
“皇爷,这是奴才从松江府带回来孝敬娘娘的,据说是西洋那边传过来的零食,叫什么‘腰果’,倒也形象得紧。”汪直悄悄解释。
两人嘀嘀咕咕,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怀恩无语。
他是看着成化皇帝长大的,却怎么都象长不大的熊孩子,任性,胡闹。
皇上也老大不小,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这般的“赤子之心”,能不能快点长大?
“咳,咳……”怀恩剧烈咳嗽,示意成化皇帝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朝堂可不是菜市场,成何体统。
成化皇帝这才正襟危坐,朝着汪直点了点头。
汪直会意,又悄悄做了一个手势。
汪直为了这次朝会,也算是煞费苦心,联络了许多勋贵和官员的。
怀恩虽然掌着司礼监,汪直虽然掌着西厂,可谓是权势滔天。
然而在朝堂之上,这两人是不能插手政务的,连开口评说都不能。
这是太祖定下的铁律。
太祖既定江山,鉴于前朝历代得失,自己在皇宫里置宦官不到百人。
并且定制,宦官不可以兼任外臣的文武职务,官阶不可以超过四品。
还专门树了一面铁牌在宫门,上书:
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当然,事过时移,这条禁令已经形成虚设。
但在朝会上,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文官集团当然是牢牢把持着这条“祖宗规矩”,把持着话语权的。
因此,内臣要影响朝堂局势,就必须安插自己的代言人。
以汪直此时的权势,结交勋贵国戚,谁敢不给三分面子?
就算是文官集团中,也颇有一些文官见风使舵,暗中投靠的。
此时见到汪直的手势,早已跃跃欲试的一干内应顿时就撸起了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战场瞬息万变,没等这些内应跳出,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已经横亘在张宾面前。
“畜生!”这人居高临下俯瞰着张宾,口水喷了张宾一脸,对着张宾怒道:
“你再说一遍?你要杀谁?”
两人实在贴得太近,若那人矮下身子,几乎就要脸贴着脸。
张宾总不能在这种情形下说话吧?
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这才看清,这不是那位傻大个的“百姓代表”么?
眼见王大柱双手握拳格格直响,咬牙切齿,额头青筋暴绽,一副拼命的模样。
“你,你要作甚!我可不惧你,不说满朝文武当堂,就是执班的大汉将军一哄而上,也能把你压成齑粉。”
张宾嘴里说着不惧,身体却极诚实地连退两步。
“我问你,你要杀谁?”王大柱踏上一步,双目欲喷出火一般,压力山大。
这货真真是头牲口,听不懂人话是怎的?张宾又后退一步,暗叫倒霉。
真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也!这夯货明显是逮住自己不放了,凭什么啊?
冤有头债有主,自己也不是第一个叫杀人的啊,你应该去找毛大人才对啊!
凭什么就死盯着自己不放呢?
张宾那里知道,王大柱根本听不懂什么叫“明正典刑”,但张宾说的那个“立斩”,却是听得再明白不过。
王大柱一听竟然有人要斩自家的知县大老爷,自家的大恩人,怎能不急?拼命的心都有。
“说就说,我堂堂六科给事中,逮住了宰相照喷不误,又岂怕了你一个蠢货!”张大人暗暗给自己鼓气,深吸了一口气,道:
“你这人好没道理,咱们不应该是站在一边的吗?咱们是有为你们这些百姓讨一个公道,你兴奋什么,老老实实站回你原来的地方去。”
“我管你是站那一边的!你要杀俺们的大恩人,俺们绝不答应!”王大柱怒目圆睁。
真真是愚民,愚不可及!张宾却还不得不耐心解释道: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你们县令盘剥百姓,从你们口里硬生生抢了十四万两银子,五万石粮,八千石生丝,把你们当牛当马当牲口般奴役,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该杀!”王大柱毫不犹豫。
还好,还没有蠢到家!张宾吁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自觉宝刀非但未老,反而越磨越快了。
然而笑容还未绽放,王大柱下一句话出口,张宾的笑容顿时出师未捷身先死,枯萎在脸上。
王大柱接着说道:“该杀的是你们这些自以为什么都懂,实际什么都不懂的狗官!”
这混人到底得了江泉知县多少好处?竟敢冒死帮他说话?
这时不但是张宾,就是所有人都觉得这王大柱是不是脑里哪根筋搭错了?
王大柱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双眼死死盯着张宾,沙哑着嗓子说道:
“咱们全县的大商人捐了十四万两银子,五万石粮食,八千石生丝谁又不知道,都贴遍了大街小巷。
可你们又知不知道,县尊大老爷和小师爷又用这些银子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张宾此时已退无可退,下意识地问道。
他是真的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动拳头,不论输赢,这面子可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而且用腚也能想得出两人对战的结局,自己绝对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半个月不能见人的那种,更丢人。
“县里成立了‘救灾扶贫基金会’,帮俺们受灾百姓建起了青砖的新家,有些人多的分到大院子,人少的就分到小院子,俺跟俺老娘和俺两个弟弟妹妹,一家四口,分到了一套小四合院。”
什么叫“救灾扶贫基金会”?想必是衙门里专门成立的救灾机构,倒也算是专职对口。
败家玩意,听到家家都分到房子,众人心里莫不默默暗骂了江泉知县一句。
有些夸张了,且还是砖房,实在有些奢侈。
要知道,能有泥砖房,茅草房顶在现在的农村,都算是中上户的标配。
这江泉县倒好,这些赤贫户一夜之间从赤贫过渡到大户人家的待遇等级了。
都是银子太多,这才能做这样的面子工程,上哪说理去?
“县里为了给俺们找出路,就建起了砖瓦厂,采石场。
俺家里地少,又被大水淹了,大老爷就给俺指定了一份砖厂的活计。
其他人也大多安排有建房搬石头搬砖,修路搭桥的活计。
让俺们受灾的壮劳力都能有工做。
一个月一两八钱银子,能养活家里人,隔三岔五的还能沾点肉。”
让灾民都有活计,这就让人不得不点赞了。
朝廷多少年救灾,大多是把人集中在郊外,搭建棚户,每天管两顿半干的稀饭。
让流民灾民饿不死,也没多余的力气生事。就是要预防青壮闹事。
当然,也有雇了去做长短工的。
但象江泉县这样,每个青壮都安排有活计做的,根本不可能。
很简单,社会容纳不了,根本没这么多职位需求啊。
可江泉县不一样,自己建砖厂,搞建筑,修路搭桥,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青壮全吸收掉了。
若是摊子铺得大些的,怕是人力还不够!
说来说去,不是江泉县令太能干,而是有钱好办事。
谁让江泉县“乐捐”到了十多万两银子呢,钱多任性呗!
再一想,这个……算不算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
“俺娘年岁大了,做不了重活,就安排俺娘跟其他家的老人一起做些清洁小区的活。
一个月也能拿到八钱银子。
年轻些的妇人们就安排纺丝,纺棉。手艺好的,一月就能拿二两银子,比男人还能干。
咱们县现在是男男女女都有活干。”
这……,这就有些滥好人的,人人有活干,都是钱多烧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钱还真是好办事啊,爱咋的折腾就咋的折腾。
“俺弟弟妹妹一个十二,一个十三,都到了可以干活的年纪,可大老爷明令不让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