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师爷和陆吴两位典吏带出来的“远征军”,终于又可以开向是方家村了。
不过与他们之前的士气高昂不同,人人垂头丧气,如丧妣㛈,他们是被迫的。
三百名如狼似虎,装备精良,简直是武装到了牙齿的官兵虎视眈眈之下,五百俘虏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连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半点。
没看到吕权知的心腹师爷反抗是怎么个下场么,腿都被打断了半条,偏偏还没有全部断开,连着半边筋,血肉外翻,红白相间的骨茬子触目惊心,真真是生不如死,绝对是故意的!
众人兔死狐悲,觉得若是这般残废渡过下半生,还不如当场打死了好过。
陆吴两位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王巡检一个不开心就找他们的麻烦,大牢里那段黑暗到令人窒息的经历,实在是让人心有余悸。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五百人距离方家村越来越近,恐惧感也越来越强。
有些人甚至准备好了长痛不如短痛,打不过有什么了不起,最多咱们自杀总行了吧。
然而出乎所有俘虏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距离方家村越来越近,来迎接的民船就越来越多,一船船的拉来劳军物品往官兵们手里送,简直如赶集般热闹,便是他们这些俘虏都分到了好些食物。
而大船驶入村里的时候,包括俘虏在内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方家村民热烈无比的迎接。
老族长带着人指挥,码头上舞狮鸣锣,鞭炮喧天,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众俘虏心下稍安,自己这些人也不算首恶,真要算帐也没道理算到咱们头上……吧?
并且再怎么说也算是乡里乡亲的,打一顿教训一顿免不了,最多大家再凑几个钱赎身,这样总可以了吧。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批批工头模样的人上到俘虏船上。
这些人如同挑牲口般逐一撬开俘虏的牙口,这里捏捏,那里擂上两拳,似是看看身板够不够结实。
嘴里还好出诸如“是个能挑两百斤的夯货”“一看这手老茧就是个挖矿的好手”“这身板,好一个牲口”“是个壮劳力”这类让人胆战心惊的话来。
人类的联想能力是相当丰富的,见到这些人的言行,俘虏们脆弱的小心脏不免就想得多了一些。
完了,听说北边的人贩子就是这般挑人去北边挖矿的。
谁都知道北边的矿区那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先不说杀人如屠狗的鞑子,单单那深入到暗无天日的地底矿区就让人毛骨悚然。
每日挖不到足额的矿物,不但没有饭吃,还会被当成赖皮狗一般鞭打,再好的身子骨也要被打成渣。
最该死的是,矿区不是在不毛的无人区,就是在野人出没的深山老林,即便是放任你逃跑,跑出来也是个死。
这五百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汉子,身体自然是倍棒,然而这时想到暗淡的前途,不知这一去还能有多少人在有生之年能有命回来,再想到家里的妻儿老小,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凄然而下。
偏偏那些挑人的家伙还在不停地刺激人:
“你们这些狗曰的,算是撞到大运了,若不是工场缺人,非一个个将你们剁了做成刀削面喂王八不可!还哭个毛线的哭,再哭,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这些俘虏自然是加倍的悲痛,但却是当真不敢再哭,谁都知道这些黑心的人贩子是真不把人当人看的。
“好了好了,老胡你也不必吓唬他们,他们已经够可怜的了,大家别听他的,咱们自古传下来的规矩,不听话的最多沉猪笼,哪有剁了喂王八的,咱们又不是水匪。”
我去啊,众俘虏欲哭无泪,沉猪笼据说比抹脖子还要惨好不好。
“草,你俩个说的是人话吗?咱们是那样的人吗?小师爷早就交待过了,咱们是治病救人,改造他们,改造,知道吗?”一个挺有权威的中年人这时发声了。
众俘虏心下想死的心都有了,什么叫改造,定是某种恶毒无比的酷刑吧?
早知如此,早先就该拼死一搏的啊,再不济跳水而逃也总还是有那么一丝机会的吧?
现在不但兵器被没收,身上的服物也被剥得只剩下一条裤衩,就是想反也是有心无力,真真是一步踏错终身错,再回首已百年身。
那中年人接着说道:
“你们这些兔崽子都听好了!改造呢,就是做活路,用你们自己的双手洗刷你们的罪过。
按咱们小师爷定下的规矩,咱们方家村村民管理会已经判决过了,你们算是从犯,罚做五个月劳役。
服劳役期间,咱们方家村管你们吃住,每月还有一两二钱银子的工钱。
他奶奶的,都赶得上长工的月钱了。
不过咱们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谁他嬢的想跑,被兵丁直接打死的也就算了,打不死的,刑期加倍,月钱减半。
当然,若是服役期间表现好的,也可酌情减免刑期,或者加月钱,都是可以的。
是想吃敬酒还是罚酒,就看你们自各的选择了!”
什么?
还有这好事?
这怎么可能?
真不是买到北边挖矿?
还能有工钱领,该不是骗人的吧?
众俘虏心情大起大落,一时不敢相信,随即就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声,甚至有人还抱头痛哭。
其实这些人里多的是二流子,街上的地痞无赖,还有的是核心家丁,护院什么的,许多人的月钱甚至有二三两之多,一两二钱银子的月钱倒也还不至于让他们欢喜成这样。
可架不住一开始就被暗无天日的未来吓了个半死,不,是自忖必死,众人心里的预期已经低得不能再低,卑微到了泥里。
就在心丧若死之际,陡然柳暗花明,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怎能不让人喜极而泣。
最重要的是,这个“刑期”恰恰就定在了他们的心理底线上。
短了起不到惩罚作用,太长了又不免人心动荡,时间一长就会产生逃跑怠工现象。
现在只定了五个月,不长不短,咬一咬牙就过去了,何况也不是白做,还有工钱。
都在一个县,离家也不算远,日后家里人也可以过来探视。
何况大明律中,他们这些人可都是每年都要服劳役的,服官府劳役的时候还要自带粮食,工钱是一个铜板没有的。这里包吃包住,每月的月钱算是纯赚。
如此一想,所有人都安下了心,五个月就五个月吧。
“服了,小师爷定的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方法,果然是大有道理,明明这些人是被咱们强迫了来做活路的,怎的反倒欢天喜地,真真是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王巡检大是感慨,他身边站着米校长还有徐所长。
刚才训话的中年人就是米先生客串演出,倒也是有声有色,把一众俘虏吓得一楞一楞的。
“没办法,现在咱们方家村百废待兴,处处开工,缺的就是人手,这五百俘虏的到来,总算是能缓一阵子了。”米先生也是感慨,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亲眼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在他看来,方家村此时就是一个正在诞生的奇迹。
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四方商贾云集,巨量的货物和人流简直把人压得气都喘不过来。
“老王,我看你高兴的倒不是这些,你是开心自己的缉私船有着落了吧?”徐所长此时已跟众人熟不拘礼,平常时不时还会聚在一起喝点小酒,都是小师爷的心腹,精诚合作是必须的嘛。
水力大纺车自从有了方唐镜的指点,现在已经解决了诸多纸面的难题,第一架样机正在争分夺秒的制造中,方唐镜布置下来的牙膏牙刷已经定型,即将投入量产,正缺人手之际,当真是赶上了。
“这是自然……”王巡检哈哈大笑。
自巡检司成立以来,装备什么的一样不缺。唯独就是一直为缉私艇发愁。
天天操练,手都痒出鸟来了,不打出点威风来,怎显得我王如虎的威名。
再说了,没见过血的队伍怎能练出小师爷要求的铁军!
此时有了这十艘快艇在手,说不得就要拿周围的水匪和那些假倭们练练手了。
几人说话间,一众俘虏已经被众工头一队队领走。
难得的,俘虏脸上没了死样活气,个个精神头都不错,倒真象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