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龙吟惊雷现,翻江倒海换日月。
“谢吾皇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县令这声谢恩,不,现在是周权知,可谓是声嘶力竭,泪雨滂沱,泣不成声,整个人全身颤抖,几乎都要哭晕在地。
吃了多少苦头,担了多少惊,头发都愁白了大半,终于是熬出了头。
而与周权知之相对的,焦巡按则是五根手指几乎要抠进青砖地板里,指甲外翻,整个人全身颤抖,已经被恐惧湮没。
完了,一切都完了,一纸圣旨将所有的阴谋算计全都打落泥潭,任你只手遮天,财雄势大,也顶不过九天雷霆,这就是皇权的威力,绝对的碾压。
焦大人哆嗦着要站起来,竟是连续双腿无力,数次才站到一半又仆倒到地上,却没一个人上来搀扶,人人十分自觉地远离焦大人,仿佛他就是个麻风病人。
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可能如此快就上达天听了呢?
大明的通信效率怎的如此之快了呢?
大明的官僚行政效率怎的就如此之快了呢?
这完全不理学啊!
当然,这只是焦大人内心纠结的事情,其余诸官早就想到更深一层去了。
宣旨完毕,照例众官起身。
按流程便是要将圣旨恭敬的请到香案供奉起来。
臣子接到圣旨都是这般的流程,当然抄家杀头的圣旨除外,那是想供奉都没有机会的。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圣旨还没有宣完呢。”
就在众人正要起身的时候,胖公公却是一脸憨笑的说了一句。
啊?
还有?
众人等人俱是一怔,接着便又羡又妒,这周权知得有多大的荣宠?
方唐镜也是楞住了,不免有几分窃喜和唏嘘,汪直当真给力啊!这是说了多少好话?
“江泉县生员方唐镜,请接旨吧。”
什么?
是给方唐镜的?
所有人又是懵蔽又是吐血,这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周大人身边的师爷也上达天听,简在帝心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众人在官场中打滚,少则七八年,多则十多二十年,不要说自己从来不曾有幸接到过圣旨,更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奇事,皇帝陛下专门为了一名秀才下圣旨的。
“江泉生员,方唐镜接旨。”方唐镜完全没想到会是自己,不过反应极快,一个激零,立即叩首接旨。
“此乃圣上口喻,请方生员跟我来。”胖脸公公温言道,当先走向院里。
方唐镜连忙爬起,跟了上去。
到了院子里,胖脸公公面南而立,方唐镜重新参拜,胖公公开口道:
“尔之‘人生若只如初见’,为何只是残句,尽快与朕写来,不得有误。”
啊?!
方唐镜一头雾水,想起了某个小婢女。
胖脸公公见状,解释道:“你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不但万岁极喜,便是万娘娘也是日日念叨的,这可是旁人抢破了头也修不来的福气,唯一遗憾,便是残句,让万岁和娘娘念兹在兹。方秀才不可让万岁和娘娘心有遗憾啊!”
方唐镜已经想明白了,定是某个小婢女多事,将此诗呈给了皇上。
皇上当然是想起自己朝不保夕的那段日子,在那里,若没有万贵妃……皇帝想起了初见万贵妃时的情形……而万贵妃,当然也是想到了那段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不得不说,当今皇帝在感情上,绝对是个情圣级别的情种,佳丽三千,吾独爱你一人!
不论后世如何评说这段感情,方唐镜此时是感动的得不要不要的,至于有多少真心多少戏份,实在不好说,总之情景交融,方唐镜自己也分不清。
想到这里,方唐镜自己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感慨道:“万岁与娘娘情比金坚,小民敢不效死!小民这就写来……”
不过就在方唐镜要将余下的诗句脱口而出的时候,心下猛地一个激灵,这不符合自己利益最大化的原则啊!
想到这里,方唐镜连忙补救道:
“不过公公容禀,这作诗之事一时之间也是急不来的,小民若是为了赶时间而急就章,怕是…怕是难入圣眼…”
“不碍事,小方秀才慢慢斟酌,总不能让皇爷和娘娘心中留了遗憾。”胖脸公公十分通情达理,实则这是万贵妃亲自交待,她实是喜极了这首诗,不愿意有一丝的瑕疵。
胖脸公公对方唐镜十分客气,甚至还有点折节下交的意思。
这当然与怀恩的授意有关,怀恩已经从奏折和汪直的奏对里发觉了方唐镜的不凡,只不过不能肯定,交待胖脸公公注意观察。
一句残诗便能让皇帝,万娘娘,怀恩公公,当今大明帝国最有权势的三人关注的人物,胖脸公公又怎会不上心结交。
这边传达完口喻,两人回到内堂。
“周大人快快请起,值此大喜的日子,咱家可要讨一杯喜酒。”胖脸公公亲自搀扶着虚脱的周权知起身,笑容如沐春风。
当然,到了现在,大家也知道这位公公乃是司礼监的执事,怀恩公公的亲信,毕公公。
一般外官的升迁基本都是由吏部行文,极少有钦差亲临,更何况是司礼监的公公亲临宣旨,可见皇上和司礼监对这次升迁之重视。
侯明,谭佥事这些之前被打得生活差点不能自理的挺周派此时人人喜大普奔,一副与有荣焉地围在周权知的身边,谀词如潮,令人怎么听都听不够。
而以黎通判,盐课司提举解大人,市舶司提举左大人为首的挺焦派则是人人如丧㛈妣,哭丧着脸,唉声叹气个不停,这往后的日子,难过了。
这一刻,松江府衙门大堂内,可谓是百态丛生。
不过,面对大势,处于绝对下风的挺焦派也不是没有聪明人,立即就展开了自救。
当然是黎通判黎大人最先跳出来。
只见黎大人快步走到钦差面前,拱手抱拳之后,义正词严地说道:
“天使在上,下官黎知时有大事要揭发。”
毕公公微微一笑道:“黎大人有何事?咱家定当回禀皇爷。”
黎大人深吸了一口气,沉痛地说道:“下官为官十五载,自认看人还算有几分本事,因而早早就看出了焦如水这厮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众人大奇,临阵反戈不足为奇,奇就奇在你黎大人既然明知对方是猪狗不如的大反派,却仍甘心追随,这岂不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然而所有人都多虑了,黎大人接着说道:
“虽然知道这厮狼子野心,包藏祸心,然而奈何其隐藏颇深,且恶迹未显,下官又非言官,断也不能贸然揭发,打草惊蛇,于是下官心一横,便甘冒奇险,假意与之结交,实则在窥探其虚实……”
接下来,黎大人便将自己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与焦大人䟗足而眠形容成一系列苦心孤旨的刺探敌情行为,当然,些许破费什么的也是为了国家负债前行,不必挂在心上云云。
毕公公听了半天,不得要领,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呢,黎大人?”
黎大人理直气壮地回道:“所以下官今日便坏了此贼奸计,暗中保护了周大人不被此贼害了性命。”
有吗?所有人都懵弊了?我怎么没看到你哪里保护了周大人?
侯明当先跳了起来,指着黎大人额头上的的淤青发难道:
“黎大人,本官记得争端刚起,你势若疯狗便要伤害周大人,是本官随手拾起砚台对着你的面门来上一记,你当场晕倒,哪里来的保护周大人,分明是保护焦如水那狗官才是。”
“是极,大家都听到侯大人所说的了吧,若非本官在临晕过去之前死死抓住这块砚台不放,你猜焦如水那狗贼会如何?以下官对他的了解,此贼必然会有样学样,抓起砚台对周大人穷追猛打,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故而下官冒死也是要死抓着这块砚台不放的。”
这……
对于黎大人联想能力之跳跃,所有人都是叹服的。
当然,黎大人的奇思妙想启发了所有挺焦派,众人莫不跳出来纷纷表白自己做为一个卧底的苦衷,人人都是忍辱负重,用一种曲线求国的方式与以焦如水为代表的黑恶势力作殊死的抗争……
而事件的反派主角焦大人,此时早已如一滩烂泥般虚脱在地,大家虽然在争论他的事情,却早已无人理会他的死活,趁早死了大家才能安心地将所有屎盆子扣了他的身上,当然就算不死,也是要扣到他头上的,没得商量。